喵呜。
恰是时, 窗外也有一只猫糯糯地低喵了一声, 但是显然没有眼前的这只喵得可爱。
就像是被刚出生不久的奶猫用粉粉的、软软的小爪子在心底轻轻挠了挠, 霎时酥痒难耐,呼喳喳乱滔滔。
他忽然想起冯延巳写的那句词:“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涟漪腾腾不平子, 浑然就是为了挠他的心。
君漓凝望着她低垂着小脑袋认认真真给他台阶下的小模样,面上表现得毫无波澜,心口却已然酸胀胀地, 还落不到实处, 一点点酥麻从这里泛开,成晕状向四肢百骸扩散, 心跳还胡乱踩着拍子, 激荡难平意难平。
自己真是读过的史书里最差的一届太子, 太没有面子了。她一个字就想把他打发, 自己还稳稳中招, 就连心里都承认自己分明情愿如此。
情愿如此, 因为他是不想与她置气的。
无声叹了口气,君漓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软垫,“坐过来。”
锦笙听话地坐下了, 双手撑在两腿边, 把在贵妃榻的边沿,她默了片刻后,侧过头去看向君漓,低声道,“殿下今日不抱我么。”语毕,她自己慢吞吞、却毫不犹豫地弯腰趴在了君漓的腿上。伸手成圈状,将他的双腿抱住。
“嗯,抱。”君漓的回应简短有力,随即扒开她的猫爪子,单手将她拦腰翻转,顺着她的姿势捞起来,打横夹在腋下,一直走到床边才放下,“明早再走。”
锦笙盘腿坐在床边,撑着下巴看他脱衣,“听说我来之前,六部也刚面见过陛下。如今是什么局面了?”
她相信就凭陛下今晚这个火气,在她来之前,六部已经折了不少人。或者说,不光是六部,朝臣们近日都需得谨慎行事。
“项城一案牵连甚广,刑部办事不利,他们的尚书大人已被革职查办,连思蘅在内的所有刑部官员各罚了三十大板;项城太守已被下了追捕令,限期五日,五日后缉拿归案当即处决;项城当官的跑了,吏部自然脱不了干系,再加上前些日子供出的与黑市有所牵连的官员多是吏部中人。因此无论与此事是否有牵扯,官员各罚五十大板以儆效尤。如今的吏部尚书原是霍奕的左膀右臂,这只臂膀也算是折在这儿了……我一直在想何人会顶上这个空缺,想来想去,竟觉得父皇仍旧中意霍奕……”
说到这里,君漓的眸色略微深了些。
“哥哥也被牵连了……明日带伤上朝的恐怕占了多数吧。”锦笙脱去外衣,趴在床上沉思,“被处决的官员们想必甚是头痛。”
“头痛的人岂止被处决的。兵部、工部受命救项城援百姓、施工修缮河堤,礼部忙着策划一场祭天仪式,以告慰项城百姓亡灵。如此重要关头,多事之秋,恰逢柔然使者来朝,谈论的还是和亲这等要事,又是受人挑拨睦邻关系的敏感时期,一场声势浩大的接风宴必不可少。除此之外,户部也需跟进项城遗氏的清点盘查。没有谁能清闲,若是做不好项城的差事,他们只会比刑部和吏部更惨。”
君漓坐在床边,准备放下帷帐,手滞了滞,他问道,“你今晚的事办完了吗?你的义父……”
锦笙翻过身来,盯着上方的床帐点头,“办完了。我的义父早就希望我这样了,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地帮他,也不知到底帮上了些什么,总之他是不稀罕的。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我也觉得没有必要了,想来他的命和我的命之间,还是我的更重要一些。”
忽而觉得额角泛起了疼,疼得她双眼也有些酸涩。
“卿卿,睡一觉就好了。”君漓静静地凝视着她,柔声说道。片刻之后,他挥手熄了蜡烛,放下了帷帐,今日风凉,带着潮湿的腥气,他像往常一样抱着她,却觉得她手脚冰凉一片,“你很冷?”
锦笙蹭着他的胸口点头,将自己的头发用他的衣襟揉乱,顺便也揉乱了他的衣襟,然后将头钻入他的衣襟里取暖,磕磕巴巴地说,“柔然来的那位公主我今日也见过了,我、我觉得……”
话语蓦地停住,像是悬崖边勒住马一样,收势快,似乎有些急。
过了半晌,房屋内没有一丝声响,能听到外面呼噜的风声。
“觉得什么?”君漓垂眸看她,下巴刚好能蹭着她的发心。
想到今晚爹在御书房里同太子爷说的话,锦笙深吸气,喉头竟泛起酸涩感,她知道爹是什么意思,教导太子爷三思后行,只是为了提点他:和亲在即,太子殿下请谨慎行事。
倘若没有今晚项城发生的一切,没有长公主府发生的挑拨,太子爷想把婚事推给顾勰只需要略施巧计,然而现在……
锦笙的喉咙似堵塞的管道骤然被拔除了塞子,流水倾泻而出一般——
“我觉得,她不适合你……”
这样的腔调着实有点儿委屈,轻声呢喃着,就带出了别扭的小奶音。
君漓微微怔住,不太相信这话会是从锦笙的口中说出来的。自他与她强行两情相悦以来,她从来都是求他好好和亲、好好去娶哪家哪家的小姐,从来都是当自己是个一时的姘头所以随意把他拱手相让。
如今却说,“我觉得,她不适合你。”
眸底滑过难以掩饰的欣喜若狂后,君漓淡淡地“嗯”了一声,搓揉着她的头发,“我也觉得。你后面的,不管是谁,都是后来的,我不再纳入考虑范围。只有你适合我。”
***
次日清晨,尚未至上朝的时辰,李承运于上朝途中遭遇截杀,死相异常凶残,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后又被抛尸河道,喂了鱼虾。消息尚未散播出去,曲湖中已有渔夫打捞起了尸|体。
汜阳城的小老百姓们又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凶徒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杀人,杀得还是朝廷官员,完全没有身为专业杀手应当潜伏行动的自觉。敢与官府横向叫板,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确认过眼神,是惹不起的人。歹徒靠山很硬,就算官府来了也没用。
很快,毫无用处的官府派了官差来调查。根据各位官差闲暇时的统计,李承运的脸上拢共被划了至少五十刀以上,身体又因为被扔进水中泡得异常浮肿,实在看不清相貌特征,只能凭借穿着打扮、大致身高等基本特征辨别。
最后的结论是,这具尸体确实是朝廷官员李承运本人。
景元帝将此事全权交予大理寺负责,大理寺很想表示自己不愿意负责,概因此案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凶手乃是江湖客,行动干脆利索,受过专业训练,还有朝廷官员罩着,再怎么查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关键得罪人的就是走的这个过场,朝廷里但凡有这个能力买凶杀人不怕被查上门的,都是三品以上的重臣,而三品以上的重臣,大理寺又怎么好意思怀疑到他们头上,更遑论在没有确切罪证时找上门得罪人?
如今又在风口浪尖上,六部已经废了一批人了,景元帝还没消气,办不好差事都知道什么下场。大理寺丞表示自己还想多活几年,想来想去,他觉得只有把案子推给刑部,才能独善其身……恰巧刑部那位侍郎大人是安丞相之子,本又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不怕得罪人——推给他再好不过。
***
酉时正,太子府迎来了安丞相。
一早君漓就吩咐府中擅茶艺的侍女在庭中烹茶候着,此时时辰正好。
两人在庭中落座后,君漓亲自为安秉容倒茶。
安秉容半句废话都不多说,开门见山,“若不是昨夜长公主遇袭,我不会来找你。早前便有柔然叛党在边域蠢蠢欲动,全凭朝廷与柔然王族镇压,才一直不敢嚣张作为,如今应天激化叛党谋逆之心,意在破坏和亲,彻底逼反柔然。殿下向来聪颖,想来不需要我点破此言何意。”
何须点破,一朝丞相在太子面前自称“我”,本就不是来找他谈国事的。今日他只是一位父亲罢了。
君漓双手将茶递给安秉容,待他接过后才道,“事在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