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节(2 / 2)

皇后起居注 华飞白 5155 字 7天前

就连朱祐樘听了这话, 都禁不住神色微霁, 表情平静了不少:“卿卿放心, 国库的粮草须得用在更值得的地方,绝不会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少养这样一个罪人,便能多养几位边疆的将士,谁都知道该如何做出选择。”

“至于这朱钟鈵, 无须刘氏与武氏的证词,只需宫人作证, 便能坐实他不孝逆殴之罪。杀死二十余人、伤害数十人, 且对母不孝、对妻不仁、对子不慈、对弟不悌——数罪并举, 如此大奸大恶之徒, 若不严惩他不足以平民愤, 更不足以正宗室之风。不过,念在高祖遗训的份上,便赐他自尽罢。”给这朱钟鈵留个全尸, 便算是他的仁慈之举了。

“那些私自出逃的宫人又何罪之有呢?”张清皎想了想,道,“若非她们鼓起勇气逃出来,朱钟鈵所犯的罪行也不会大白于天下。教我说,她们不仅无罪,反而有功。若实在须得按律法来给她们治罪, 便让她们功过相抵,放她们归家去罢。好好的姑娘,逃离了朱钟鈵的魔掌, 说不得往后还能过上正常的日子。”

朱祐樘颔首道:“确实该如此。我们的怜悯与仁慈,只给这些值得我们怜悯的子民。就当是为宗室积德行善也好,将这些宫人都放了罢。至于宁化王一脉……朕担忧嗣子奇的教养问题,便让他奉着武氏、刘氏等长辈来京中暂居罢。”有朱钟鈵这样的爹,又被逼着作伪证诬陷亲娘,谁都不免担忧这位未来的宁化王的身心健康。若能得礼部、宗人府好好教导几年,朱奇说不得能忘却这些过往,成为一位至少是“正常”的郡王。

帝后二人商议着断完这个案子后,朱祐樘便以朱砂在折子上写下了批复,而后示意怀恩继续说下一个案子。怀恩顿了顿道:“这个案子依旧是晋藩宗支所犯。”

他说罢后,便听皇后娘娘蹙起眉道:“怎么偏偏晋藩出了这么多是非?”按理说,晋藩的所有宗室,都应奉晋王为宗支之主,受晋王的管教与约束。如今底下宗室连犯了两个大案子,足以可见晋王教化不力。

皇帝陛下自然也想过申饬晋王。可如今的晋王本便是个不靠谱的,先前还因私自收留阉人而上了自罪的折子。若想让他来约束住底下这群晋藩宗室,决计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没有这样的能力。

这第二桩案子并没有第一桩案子那般惊人,但也是重案要案。主要人物是晋藩庆成王朱钟镒的王长子朱奇浈。因他年纪渐长,负责代理庆成王府的府事,便与当地文武官员熟稔起来。不久后,他认识了太原右卫指挥佥事李学等人,关系日渐亲密,遂勾连着一起偷盗军粮银两绸缎等物中饱私囊。

他们狼狈为奸,贪污偷盗越发猖獗。名唤刘珏、金荣、陈贤、沈清等几位军人知道此事后,便准备揭发他们。谁料揭发之事被李学知晓,李学属下有一名唤作黄玺的百户出了个馊主意,让李学将刘珏等人关进监狱,并诬陷他们盗墓。

刘珏等人被杖责一百后,刘珏与陈贤便越狱逃走了。李学将陈贤抓了回来,竟是活活将他杖毙了。李学的爪牙又要去抓沈清,沈清见陈贤冤屈而死,便赶紧逃走。李学没有抓住沈清,遂抓了沈清之妻其氏及仆人傅氏。为了逼这两个弱女子招出沈清的下落,他竟是动用了炮烙之刑,将傅氏刑讯而死。

沈清带着儿子一路逃到京城想告御状,却未能成功。因为李学先下手为强,教唆庆成王朱钟镒诬告沈清。沈清被人当成了嫌犯,非但没有人愿意听他的冤情,反倒是被逼得四处躲避。不久后,父子二人就被李学派人紧赶慢赶地抓了回去。而后,为了泄愤,沈清之子被李学生生打死,沈清也被他的爪牙勒死。

这时,仅剩的那位军人金荣趁机越狱逃了出来,与弟弟金通一起告李学枉杀人命,以及李家女与庆成王府私自成婚等等。为了湮灭证据,李学派人将金通抓进监狱,动用严刑将他杖毙。接连死了这么多无辜的性命,受害者家人再也忍耐不下去,遂在金荣的带领下,一同告发了李学。

对此,内阁的票拟是:杀死无辜军民的是主犯李学,他与从犯等十一人都须得处斩。而庆成王长子奇浈所犯的仅是偷盗贪污军粮银两之罪,因此,判朱奇浈革去冠带在府中闭门思过好好读书,庆成王诬告之事则以申饬即可。

“这桩案子中的恶人并非宗室,看似并不是一桩重案,实则并非如此。”朱祐樘眯了眯眼,冷声道,“俗语有云,‘狗仗人势’。若非有庆成王府在身后撑腰,那李学区区一名指挥佥事,怎敢屡屡杀人?甚至连上京告御状的沈清父子也敢抓回去除掉?奇浈虽然没有杀人,却也不能说与这么多条人命没有任何干系。”

“但是,并没有证据证实,庆成王府在这件案子里犯下了甚么样的罪责。”张清皎轻叹道,“以目前所得的证据,他们犯的错,其一为合谋贪取军粮银两之罪,其二为违背祖训私自与当地文武官员结亲。”

“仔细说来,这两条罪状与先前钟陵郡王之罪很是相似。若往大了说,便是意图不轨;若是往小了说,那便是违背祖训与规矩。前者可废为庶人,后者则可罚俸,私自结下的亲事亦须得作废。”

朱祐樘沉吟片刻,道:“废为庶人稍有些重了。”之前钟陵郡王那桩案子若不是事涉自家皇后,又有谋反之嫌,他也不会断然将其废为庶人。眼下却不同,庆成王府并没有谋反的意图,亦不曾伤害他家皇后,因此可稍稍放宽一些。“不如这样罢,罚庆成王三分之二的俸禄,并剥夺奇浈王长子继承庆成王之位的资格,由他的弟弟们替上。”

于是乎,又一桩案子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断了案。怀恩便提起了第三桩案子,泯藩南渭王长子膺罢,几乎是与朱钟鈵一般灭绝人性的凶手。泯藩乃是高祖第十八子朱楩之后,若论宗室辈分,南渭王与宣庙同辈,朱膺罢则与英庙同辈。

朱膺罢是南渭王的嫡子,早年便被封作长子,日后当继承南渭王封爵。可此子自幼性格暴戾,若有人敢不听从于他,他便命人将其打杀,甚至将人绑在木桩上当活靶子,用箭将对方活活射死。先后足足有数十人都命丧在他手中。他还强行/凌/辱/南渭王的妾室,但南渭王却并未惩罚他,反而将这些事都掩盖下来。

朱膺罢并未因南渭王的袒护而有所悔改,反倒是越发不将父亲与亲眷们放在眼里。他视所有弟弟为仇寇,与他们都有龃龉,还曾派人给他们投毒想杀死他们,只是未能成功。其中有一位弟弟名唤朱膺钞,妻子赵氏生得很是貌美。朱膺罢垂涎弟媳的美貌,便罔顾人伦,一次又一次地/凌/辱/于她。

出了这样的事,南渭王依旧袒护嫡子,不但不对他加以约束,反倒是劝朱膺钞搬出王府躲避。朱膺罢得知此事后,因担心他欺侮弟媳的事情暴露,便索性派人散播流言说是赵氏与别人私通。为了不让赵氏说出实情洗刷冤情,他便强逼赵氏自杀了。赵氏的婢女逃脱,告知了朱膺钞的生母此事的内情,他竟是将她们都活活打死了。

此时,朱膺钞已经是这桩罪行的最后一位知情人与证人。朱膺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将他的府邸围了起来,打算将他杀死。懦弱的朱膺钞终于明白,自己无论怎么躲也躲不过去,妻子死了,母亲死了,紧接着轮到的便是自己。于是,他赶紧翻墙逃跑,告发了朱膺罢。

内阁对此案给出的判罚是:朱膺罢恶行累累,理应废为庶人。但念在南渭王为他求情,可暂时废去他继承南渭王爵位的资格。至于他的属下,则按照罪责的大小分别判处斩或充军。朱膺钞所告亦有不实之处,革去禄米三分之一。

“此案与朱钟鈵案极为相似,比照那件案子判罚即可。”张清皎蹙眉道,“南渭王执迷不悟,明知嫡长子犯了如此大错,却依旧对他百般袒护,可见并未尽到为父教养儿子的责任。子不教,父之过。我看,倒是必须革去他禄米的三分之一,以儆效尤。”

“否则,今后所有宗室都学着他为亲眷求情辩护,又将律法置于何地?难不成任何人犯下如此大罪,只须亲眷苦苦为其求情,便都能赦免?至于朱膺钞……没能保护好生母与妻子是他的过错,革去禄米三分之一的惩罚倒也合适。”

朱祐樘颔首,给朱膺罢判了赐自尽。泯藩这桩案子,他虽对朱膺罢的恶行感到愤怒,却也同样对南渭王的行为觉得很失望。爱子不同于纵容儿子,更不同于完全失去了是非观念,否则儿子必定会长歪。朱膺罢之所以会如此暴戾,完全是南渭王纵出来的,父子俩都该为那些无辜人的性命负责任。

若换了是他,纵然再疼爱儿子,也绝不会溺子至此。过度溺子如同害子,卿卿时常提起的俗语,确实是有道理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桩案子不是同一年发生的

为了加强冲击性才放在了一起

_(:3∠)_~

朱膺罢应该是金字旁罢,显示不出来~

第351章 雷霆之怒

这最后一桩案子, 主犯竟是一位亲王。荆王朱见潚, 仁庙六子荆宪王之孙, 荆靖王之子。从血缘而言,荆藩与皇室之间亲缘极近,荆宪王是宣庙的六弟,荆靖王乃是英庙的堂兄弟, 朱见潚则是先帝的从兄弟。从辈分而言,朱祐樘应当唤他为从叔, 便犹如张纯与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之间的关系一般。

可这位荆王却是将前头那些案子中的罪状都犯了个遍, 其恶行之累累, 简直足以令人发指——

他乃是荆靖王与王妃魏氏所出的嫡长子, 其下有一位魏氏所出的嫡次子朱见溥, 以及庶出的三弟朱见澋。因魏氏平时更偏爱朱见溥,赏赐金银衣饰与饮食都加倍地给他,朱见潚早已心存愤懑。

荆靖王年仅三十一岁便早逝, 年少的朱见潚继任荆王。为了报复魏氏旧日的偏爱,他便将她禁锢在宫中,减去她的衣服饮食供给。堂堂一位亲王太妃,每日居然只能吃些残羹冷炙,穿粗布旧衣。如此熬了十年,魏氏便抑郁而死了。然而朱见潚竟然还不解气, 命人将亲生母亲的棺椁从狗洞里抬出去,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要狠狠地羞辱她。

魏氏死后,朱见潚的怒火依旧久久不息, 于是又盯上了嫡亲的二弟都梁王朱见溥。他派人邀请朱见溥一起骑射,朱见溥毫无怀疑地来了,他便让手下将他给紧紧绑住,亲自拿出大铁尺狠狠地捶打。朱见溥哀号求饶,他赶紧命人用衣服塞住他的口,继续用铜锤击打他,竟是生生地将见溥打死了。杀死了朱见溥后,朱见潚还担心他会苏醒,居然用铁火钳捅入其/后/庭/,致使血流遍地……

而后,他送信给朱见溥的王妃何氏,佯称见溥骑马时受惊摔下马,被惊马给踩死了。何氏区区一位女子,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如何敢怀疑朱见溥是朱见潚所杀?朱见溥便这样冤屈而死。

朱见潚见弟媳何氏貌美,又起了歪心。趁着何氏进王府朝见太妃,他便让妾婢将她引诱到别的房间,强行/凌/辱/了她,再也没有将她放出荆王府。

随后,朱见潚又看中了堂弟都昌王朱见潭的王妃茆氏。朱见潭之母马氏察觉此事后心生防备,不让他有机会接近茆氏。他勃然大怒,派人抓来马氏剪掉她的头发,竟是用鞭子抽了她上百鞭。不久后,他索性派人直接把朱见潭抓进王府捆起来,将数袋土覆在他脸上,生生令他窒息而死。见潭死后,朱见潚便把茆氏抓紧府,同样/凌/辱/了她。

朱见潚不仅对家人极为恶毒,也会伙同恶少强抢民女,私自渡过长江四处寻花问柳。他还贪墨官粮、网罗货利,王府的库藏动辄以万计,都是供他挥霍的。

不过,这些也都是成化年间的事了。朱祐樘继位初期,他安分了一段时日,然而很快便按捺不住了。前不久,他无缘无故地将朱见潭的弟弟镇国将军朱见滏、朱见淲都关了起来,活生生地将他们饿死了。自此,除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樊山王朱见澋之外,他的亲弟弟与所有堂弟都被他杀得干干净净,荆王一脉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朱见澋恐惧于朱见潚的恶行,担心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被他无缘无故地害死,于是立刻向朝廷秘密奏报此事。不过,他派人送出封地的奏报险些被朱见潚的爪牙截取了。幸而有锦衣卫在荆藩悄悄探查,察觉荆王罪状累累,便立即带着一部分证据与朱见澋的奏报回到京中。

“……虽然是亲王,但荆王所犯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内阁给的判罚,便是自尽。”朱祐樘低声道,“我对他们的判罚很认同,但唯独无法理解——为何荆王在天顺八年袭封,将近三十年来犯下了无数滔天大罪,朝廷却始终没有发觉?”

“各藩在封地里做了甚么,当地官员早该报与朝廷知晓才是。既然樊山王知道荆王所犯的罪行,为何当地官员不知晓?为何督抚当地的监察御史不曾上报?足足三十年啊,若非樊山王的密奏,若非我派了锦衣卫前去探查,他的罪行如何能昭然天下?!樊山王亦是如此,为何明知荆王如此暴虐,非得忍到如今才密报上来?非得在荆王眼看着就要害他的时候,才有胆量揭破他的罪行么?!”

张清皎见他眉头紧锁,显然不仅对自己的亲族失望,亦对自己的臣子失望,不禁宽慰道:“万岁爷所言极是。监察御史既然身负纠察巡按之职,没有细细寻访荆王所犯下的罪行,便是他们失察的过错,当地官员亦是如此。所以,不仅荆王须得问罪,这些年来在荆藩任职与巡抚的官员都须得问罪。或许,有些人与荆王是一丘之貉,有些人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失职的过失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