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樊山王,事不关己的时候,他自是很难鼓起勇气揭发荆王。毕竟荆王是他们这一支的宗长。若无足够的证据,不知朝廷会如何判罚。如果只是冠带闲住而已,他日后又该如何自处呢?当然,我能理解他的举止,并不意味着赞同他。若人人都如他那般,为了自保闭口不言,不威逼便不检举罪人,岂不是会纵容恶人,令更多无辜者受害?”
朱祐樘深深地望着她,拧紧的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舒展了些:“唯有卿卿知我懂我,有卿卿陪着我明辨这些案子,我心里也好受了不少。”不然,他一面愤怒于这些宗室所犯的罪行,一面又失望于内阁给出的判罚,更对先帝时期的许多做法觉得不解,所有情绪纠结在一起无从发泄,心里闷得极为难受。
“作为皇后,本不该与万岁爷讨论这些。”张清皎扫了一眼立在他身边的怀恩等人,“可这是宗室之事,若作为宗妇,关心这些也是应当的。”尤其需要关注的是那些被祸害的可怜妇人们:日后该如何生活呢?朝廷对她们又会如何处置呢?她怜惜受害者,真不希望她们受如今的世道风俗所累。
朱祐樘颔首道:“卿卿说得是。宗室之事,不仅仅是国事,而且是家事。正因是家事,所以才既不能完全依靠律法判罚,亦不能仗着亲亲之情随意减免。不过,眼下的判罚只是初判,必须将他们拘进京来,仔细地再审一遍。”
“不如将所有涉案的宗室都带进京来罢。”张清皎提议道,“若是证人,如樊山王等,亦能随时传唤。此外,涉及此案的宗室妇人,最好暂时安置在京中的宅子里,我会从宫中派出些宫女服侍她们。”
“也好。”朱祐樘点点头,携着自家皇后去了西暖阁接大胖儿子。朱厚照见爹爹和娘亲来了,还歪着脑袋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一番。似是觉得两人的神色都与往常并无二致,他才嘿嘿地笑了起来,如平时那般亲亲热热地扑上前:“爹爹!娘!”
朱祐樘将他抱了起来,托着他的小肥屁股:“想爹了么?”
“想!”朱厚照在他的肩头蹭了蹭,亮晶晶的眼睛望向自家娘亲。
“饿了么?”张清皎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饿!”朱厚照响亮地应道,又指了指沈尚仪身后的宫人捧着的肉羹,“吃了!”沈尚仪自然不会让小主子饿着,早已经给他备下了吃食。不过,他只吃了小半碗肉羹而已,经过一番跑动之后,已经几乎消化完了。
“咱们这便回坤宁宫用晚膳。”朱祐樘笑道,单手抱着胖儿子,另一只手藏在袖子底下牵住了皇后——今日见了那么些同室操戈、内乱不休的案子,他越发珍惜自己享有的安宁、平静而又温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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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帝陛下的批复回到了内阁与六部,群臣都不由得略有些震惊。就连正摩拳擦掌准备进谏的言官们也都傻了眼,完全没有想到,一贯仁善慈和的皇帝陛下竟是如此雷厉风行——着令锦衣卫将涉案的宗室全部押送进京,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司会审,确认罪状无误后,将严惩犯重罪的宗室。此外,还将追究晋藩、岷藩、荆藩等地官员与监察御史的失职之责。
于是,锦衣卫星夜赶路,将已经软禁起来的诸有罪宗室都押送进京。此外,凡是与案情有关的宗室或者罪宗家人、宫人仆从以及勾连的官员无赖等,也俱都送进京中待审。
七月,本该好好庆祝朱祐樘的生辰。可因着罪宗陆续押送入京,他也没有甚么心情庆祝。张清皎便只安排了一场宫宴,自己亲自下厨给他准备了一场家宴。宫宴上,朱祐樘好不容易才收敛心思,陪着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说说笑笑,好好热闹了一番;家宴中,他卸下了所有伪装,暂时忘却了那些令人烦心的事,微微笑着与妻儿度过了短暂却又欢乐的时光。
八月末,这些案子终于都审出了眉目。朱祐樘命三司将所有犯案的宗室及相关人员都提到御门前,亲自听他们承认犯罪事实。听着底下这些面目可憎的家伙陈述完自己所做的不法事,看着他们或痛哭流涕说自己必然会改正,或依旧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朱祐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满是坚定之色——
“宁化王朱钟鈵,赐自尽。其余从犯,按律法处置。长子奇隐,奉武氏与刘氏在京中暂居,由礼部与宗人府教导。如其品性确实出众,方许袭封宁化王,否则日后以其子袭封。宁化王府私自出逃的所有宫人都放归家中,待奇隐袭封后再选宫人服侍。”
“庆成王长子朱奇浈,与李学等恶人勾连,不仅偷盗贪污军粮银两,且私自结亲。其品行不适合继承庆成王爵位,只许袭爵镇国将军,且革去禄米三分之二。庆成王诬告无辜,纵容长子,罚三分之二岁禄,连罚五年。李学等人滥杀无辜,一并按律法处斩。”
“南渭王长子朱膺罢,赐自尽。南渭王教养不当,纵容长子,革去禄米三分之一。朱膺钞状告有不实之处,亦革去禄米三分之一。其余从犯,亦按照律法处置。”
而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荆王朱见潚身上:“荆王朱见潚,虐母致其忧愤而死为不孝,杀弟四人为不悌,逼辱弟媳强抢民女为不仁。如此恶徒,即便朕念在亲亲之情,亦无法宽宥。否则,便对不住荆王太妃魏氏、都梁王见溥、都昌王见潭以及朱见滏、朱见淲的冤魂。故而,赐其自尽。其爪牙从属数百人,按律法处置。都梁王王妃何氏、都昌王王妃茆氏,削去封号与冠服,各领其子在京受礼部与宗人府的教导。”
跪在底下的朱见潚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时间竟是反应不过来:不可能!不可能会让他死!他可是堂堂亲王啊!唯有谋逆的亲王才会判自尽!皇帝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让他去死?!不是都说他比先帝仁慈许多么?!
国朝至今,唯一由皇帝杀死的亲王便是汉王朱高煦,就因为他起兵要造反!而且刚开始宣庙也只是想囚禁他罢了,是他自己作死挑衅才落得了被炙烤而死的下场!其余亲王即使犯了不孝、/乱/伦/、食人之流的过错,也不过是废为庶人发往凤阳高墙而已!他不想死啊!他想活着!!他可是亲王啊,怎么能沦落到与其他人同样的下场?!
“陛下!陛下!臣想将功折罪!!”惊惧之下,朱见潚的脸几乎都扭曲了,“臣要揭发樊山王朱见澋与楚藩永安王图谋不轨!!”
作为证人跪在后头的朱见澋脸色惨白,见所有人都侧目而视,心中最后一丝亲情终是被磨得干干净净。他立即砰砰地叩首道:“陛下,这是诬告!臣……臣原本不想说的……朱见潚私自造武器,与世子祐柄图谋造反!”他对朱见潚已经没有任何兄弟之情,但仍然有些怜惜那些侄儿侄女,所以之前才并没有提起此事。但如今为了自保,他也不得不说了。
“你胡说!你才是诬告!”朱见潚回过首,神态疯狂,几欲噬人。
“是不是诬告,陛下派锦衣卫查探便知!”朱见澋再度叩首道。
朱祐樘眯起眼——作为帝皇,他自然不可能容许任何人有不臣之心:“着令锦衣卫,给朕仔细地查!!将朱见潚与樊山王朱见澋分别软禁起来,荆王世子朱祐柄及见潚所有子女同样软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得……有点艰难,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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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荆王……简直是杀弟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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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宗室很多名字都是很不常见的生僻字,所以打不出来,我尽量打同音字~
如奇隐,是三点水+隐
如膺罢,是金字旁+罢
不过这些都不太重要啦,_(:3∠)_
这部分宗室的案件是以后的引子,所以费了些时间写~
第352章 宗室之变
这几桩案子原本早已有定论, 证据与案情都已经理得分分明明, 判罚亦是朱祐樘早便与自家皇后商议之后做出来的。却没想到, 最终定案宣判的时候,荆王朱见潚竟然又闹出了这么一出,牵扯出了谋逆大案。
事关宗室谋逆,朝廷上下无不严阵以待。牟斌亲自领着一队锦衣卫前往荆藩调查, 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亦派人随行,务必将朱见潚与朱见澋的指控查个清楚明白。从理智而言, 众人都觉得, 与疯子无异的朱见潚所说的未必属实, 反倒是樊山王朱见澋揭发的那些事更像是事实。当然, 无论他们所言是真是假, 他们都必须搜出相应的证据来证实就是了。
荆王府的属官与荆藩的地方官员得知京中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消息后,几乎都险些厥倒在地——荆藩闹出这桩事来后,他们的官帽便已是摇摇欲坠了, 每个人都无不惶惶然地想着自己日后的出路。如今又出了谋逆案子,若是他们被牵扯其中,别说官帽了,就连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啊!
为了给自己脱罪争取宽大处理,荆藩所有官员对于调查之事都格外热心。牟斌等人快马加鞭赶到荆藩的封地湖北蕲州后,便发现当地官员几乎是争先恐后地来给他们提供各种线索, 求生欲极强。有人主动提供线索固然不错,但锦衣卫更擅长的是四处探查发现更多的线索。至于明辨线索真伪,自有大理寺、刑部与督察院的人审理。
除了这桩案子尚在调查之中, 其他几桩案子已经尘埃落定。在三司官员与宗人府的陪同下,萧敬亲自带着御赐的毒酒来到诏狱之中。宁化王朱钟鈵与南渭王长子朱膺罢虽说知道大势已去,却依然不免心怀侥幸。如今见乌压压一群人冷冰冰地前来赐毒酒,两人才终于明白了甚么是绝望的滋味。
这两人坏事做尽,即使如今求生欲再强,也只能求饶赌咒说自己一定会改过自新。可惜,两人身上都担着数十条人命,其中还有亲人的性命,除了他们的亲娘老子之外,谁都不会怜惜这两个杀人狂魔。
萧敬见他们不肯就范,求饶不成便张口要骂当今圣上,立即命小太监将两人按住了,强行将毒酒灌了下去。不久之后,确认面色扭曲的二人都已经死了,他甩了甩拂尘道:“万岁爷仁慈,念在亲亲之情给这两位留了些颜面,允许亲眷为他们收敛。你们这便派人去告知南渭王与宁化僖顺王的刘夫人罢。”
诏狱的锦衣卫颔首答应,宗人府的官员当场手写了文书,陪着锦衣卫前去给南渭王与宁化僖顺王刘夫人报讯。且不说南渭王与刘夫人听闻之后,是如何哀痛与怅惘,同样被关在诏狱深处的朱见潚亲眼见到了朱钟鈵与朱膺罢的尸首,简直是惧怕至极。
他已然完全失去了荆王的体面,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见着锦衣卫来回巡逻,便疑心是不是前来赐他毒酒让他自尽的。如此生生地熬了几天,他便再也受不住了,疯狂地摇晃牢门大叫大嚷要求求见皇帝陛下。
不过,没有一个锦衣卫将他放在眼里。知道他犯下的累累罪行后,所有人都已经不将他当成一个人,反倒觉得此人禽兽不如。既然是个畜生,那无论他说什么,都只当是吠叫即可,又何必惊动皇帝陛下呢?
虽说朱祐樘并不希望这几桩案子惊动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但这回毕竟是本朝历代以来最为严厉的宗室犯案判罚,不少风言风语仍是传到了后宫中。周太皇太后赶紧将孙子叫到了仁寿宫仔细询问:“皇帝,那几桩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