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想着,一面轻轻的地走到他身后。抬手将他头顶落下的一朵晚开的凤仙花挪去。谁知他睡得很浅,她的手还未及收回,宋简已经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
“没有,怕你被花迷了眼。”
宋简稍微坐起些身子。抬起手臂,抚上她的脸颊。
纪姜的长发还没有干,湿润地散在肩头。他也不在乎,随手撩起一缕来,轻轻地捻在手中。
“你和从前相比,一点都没有变。”
他的声音很温和。纪姜在他的身边靠坐下来,他便自然地舍出一只手臂与她枕靠。
“其实你也是。你还是当年那个宋家的少年郎,临川公主一眼就相重的少年。”
宋简低头望着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脖颈,纤白而柔弱。
“但后来怕是让你失望了,混蛋到差点没害死你。”
她笑了笑。伸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别想这些了,安心在我这里养病吧。从前身为你的妻子,我从来没有照顾过你,后来……在你府上为奴,也是做得不好……“她的手覆扣在他的手臂上。
“我也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给我些机会,让我弥补吧。等你身子好些,你再回你府上。”
她正说着,却感觉到手背上一阵柔软的温热。
她与宋简一道低头,却见宋简怀中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小手。轻轻捏住了她们我扣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指。
纪姜心中一动。
雨后的晚霞如绚丽若火烧。将他们得脸烘得红润。孩子柔软的鼻息扑在他她的手背上,七娘在厨房里,将一笼蒸好粽子端出来,放到庭中,让它们自然地散去水汽。弯腰又站起,而后一面拍手,一面向他们这边看来,露出一个温暖又欣喜的笑容。
眼前的这一切的,都给纪姜一个错觉。这几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宋子鸣没有惨死在文华殿。宋简没有孤身去嘉裕,宋意然嫁了意中人,她没有经历过青州府衙前那场刑杖,没有陆以芳,没有陈锦莲,她甚至不曾遇到顾有悔,不曾见过邓舜宜。漫长的生活里,只有宋简这个如同金玉一样的人。教她写一手思白体,教她识金石,告诉她帝京外的风土人情。南方稻子一年成熟几季,杏花什么时候落。北方何时降第一场雪。茶马道上的人们,都有什么忧愁和喜乐。
然后他们顺意而活。
理所当然的有了子嗣后代……
“纪姜。”
“嗯。”
“你喜欢这个孩子吗?”
她点了点头。“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把这个孩子带到公主府来。”
“你从来都肯行好事,善事,我何必问你。”
纪姜仰起脸来,其实她原本觉得,接下来这句话是不用问的,但是此情此景,就着被夕阳熏热熏红的脸颊,她还是刻意地问了出来。“我听说,这个孩子原本是窦悬儿的弟弟,他的父母死了,你就同意窦悬儿把他接到自己身边照顾了。”
身旁的人点了点头。“对。”
“是因为什么呢。”
他没有回答。
怀中的孩子松开了他们的手,自己握了一个小拳头。这会儿人也睡饱醒了。
睁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了望纪姜。又望了望宋简。
“是因为窦悬儿吗?”
宋简低头手将那孩子抱起,迎着夕阳余晖举起。孩子乐得开了花,手舞足蹈地冲着宋简笑开。
“明知故问。你失去的那个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也是个人,丢了挚爱,总想寻个寄托。这个孩子,你若喜欢,我们就养在身边。你若不肯也无妨,我和你来日方长。至于别的人……”
他顿了顿。偏头过来看向她。
“纪姜,我明日要回一趟府上。”
“不肯在我这里养病吗?”
“不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辜负你,辜负你父皇和母后太多。我至今都记得,先帝将你嫁给我的时候,对我说过的话。你是大齐唯一的明珠,我既拥有了你,别的都不配再贪。”
第99章 撕破
端午过后的第二日。
日头一下子变得特别烈, 几乎将宋府中新砌的青砖花坛晒出裂子来。浓荫全部退在到了后面。惨白的烈日下, 宋府的大门洞开着,二进的拱门也全然的打开, 一眼就能望穿庭中全景。
然而从门前行过的车马路人,却都像忌讳什么似的。忍不住好奇地匆匆看一眼,就干赶忙都压着衣襟迎着风地走开了。要行远好多步, 才敢相视一看, 闷着脑袋靠在一起,说起带着些油荤子,又不着边际的话。
府中, 陆以芳拆尽了身上所有饰物,静静地跪在花厅前石阶下。
她跪得早,探将将发亮的时候就已是这副姿态了,如今过了两三个时辰, 没有进过一口水米,眼前时不时晃过一阵混沌的黑障儿。辛奴在身旁撑扶着她,想劝又不敢劝。她这个宫里出来的女人, 每走一步路的都有着和各方势力相互权衡倾轧的道理。府中其余的女人们都是漂亮而糊涂的皮囊,压根部知道之后的生计名声要往何处搁, 浑浑噩噩地还在收拾妆容和衣裳。只有她在宋简开口之前,先一步跪了下来。
以退为进。在辛奴印象里, 陆以芳御下的手段干净利落,恰到好处,对宋简却尚算实心。她到底尊他敬他, 从来不肯拂扫他的面子,他们相处的浅淡,但不见大户人间司空见惯欲求。
“夫人,你且先起来,奴去前面替您守着,爷回来了再遣人跟你说。”
说着,她将身子往前面挪了挪,试图替替她遮挡些将近正午的毒辣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