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不放呢?”
“若我不放呢?”
他陡然提了音量,一连问了两声,“纪姜,你忘了你在青州府衙前和我的约定了吗?”
哦,还有那个约定啊。
顾有悔挡在纪姜和宋简之间,提声道:“宋大人,你不要太过分了!”
“有悔,你让开。”
顾有悔扯住缰绳,“糊涂公主,你还在顾及他的感受,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他有半分体恤你吗?他如今妻妾成群,身在高位,掌控整个内阁大权,而公主你呢,你落得是个什么下场!他现在还有脸跟你提那什么狗屁的约定,他……”
“别说了。”
一瞬见,顾有悔有些无力,他无数次得想要带她走,带她脱离宋简身边的苦海,她都拒绝了,如今,纪姜终于主动要跟他离开,顾有悔实在不肯看她再受折磨。
然而,无论周遭如何热闹,这白水河畔的春夜之中,却似乎还是只有纪姜与宋简两个人而已。其余的人,都被风吹成了沙和絮一般,莫名地消隐了。
“你真还要我守那个约定吗?”
纪姜轻轻声问宋简。
其实也不是的,他只是真的没有其他的法子了。纪姜要离开他了,曾经那个在青州被他伤得遍体鳞伤也不曾怨恨她一声的女人要离开他了。他才陡然在一种无以言状的冰冷和空洞中明白过来,从前的“恨意”原来都是虚相。
“我……”
他想开口说些温柔的话,遮过将才那句胡言,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纪姜却向他伸出了一双手,细弱的手腕半遮在轻软的衣缎之中,仿若一握即断。
“你若要我守那个约定,今日就将我绑回去!”
一句话入耳,竟令宋简心痛难当。生怕在她眼前红眼,他忙仰起头来,漆黑的天幕在他头顶,春夜云薄,星移斗转皆清晰可见。
他的肩膀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纪姜喉咙里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两人一齐沉默,周遭也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来。
良久,宋简才垂下头来,“纪姜,我再也不会折辱和伤害你。”
他慢慢转过身,往后走了几步。“六年来,宋简和公主博弈无数回,从来不曾在你手中赢过半颗子,这回也一样,你要离开我,好……好……”
他停顿下来。“纪姜,我尊重你。至于那个约定……”
他吐出一口气,“我来守……你不需要再守了。”
说完,他重新翻身上马。
两人在火把跳跃的光影间遥遥相望。这一眼,似乎回到六年前的那个喜夜,他在半醉之中,撩起了她的喜帕,那时她初为人妇,眉眼之间是如雾气一般化不开的温柔。她没有宋简想象之中的公主威严,低垂着眉目,轻声对他道:“为妻之道,还请夫君日后不吝赐教。”
在这一点上,她其实的确没有做得太好,可是这仍然不妨宋简,爱上她玲珑精致的那颗心。
“纪姜。”
他抑平语调,重新唤了她一声。
“为臣之道,还望公主日后,不吝赐教。”
说着,他在马上拱手弯腰,向她行过一礼,而后侧面对张乾道:“备船,送公主渡河。”
“爷,这……”
“照做。”
所谓“临川当别”,恐怕真的是一句谶言。
人们举着火把照亮纪姜登船的路,河上白浪翻滚,即便是在夜中,也发着青灰色水光。
顾有悔牵马立在船头,船将离岸,一个东西却迎面向他打来,他抬手一把握住,低头看时,却见是那装着银锭子的锦囊。
顾有悔抬起来,河岸边,垂柳招摇。宋简扬起的手还没有落下。
第77章 母女
天降磅礴的大雨。
黄洞庭与李娥同撑一把伞侯在正云门前。宫门新涂过一层红漆, 小太监们撑着雨布在如的刀林般的大雨中立着。天暗地厉害。李娥伸长脖颈, 身子已经挪了一大半在伞外。黄洞庭将伞悄悄地往她那边撑去。
“我说你候着吧,既说是今日入宫, 定是会过来的。”
李娥没有回头,她手上带着绞银的镯子,这会儿正磕撞在门前的青石兽头雕上。一声一声, 伶仃悠扬地回荡在雨中。
“说是入宫, 可你瞧瞧,若不是你与唐幸在这里杵着,殿下那还不成擅创宫门的疯妇人了。太后娘娘那边也连一声话都不能传, 咱们迎的是公主,可如今这光景……”
黄洞庭一向说不过她,又知她是为纪姜不平,不好出言劝她, 只能尽力地把她的身子护入伞下。两人立了很久,天空中闷闷地响了一声雷。
“怎么还不来。”
“哪里能那么快,公主身子……哎……”
李娥回过头来, “哎什么,你人前人后的藏话慎重, 不心乏的?”
黄洞庭别过头去道:“我藏什么话,是怕说了, 你又要难受的。”
李娥目光软下来:“也是,公主才丧子,身子和心神都伤得厉害。说起来, 若是放在从前,这是宋家满门陪葬都抵不了罪……”
黄洞庭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说了,都过去多少年了,如今还是宋家的大人在当权,太后娘娘都不能多说什么,你何必把自己的嘴往刀子下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