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周围又聚集过来几个人,人们撑着伞,围拢在那张刑部出的告示前,有人义愤填膺,有人指指点点的,有人甚至抹起眼泪来。是非对错或许没有公论,但是一个朝臣在民间百姓心中的形象,却是一个相对公允的评价。
冰冷的文字,人们滚烫的内心。以及百姓们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阴谋,阳谋,仇恨,快意混沌在这泥泞的城门前。
宋简一面听,一面渐渐握紧纪姜的手。
“你怎么了。”
“没怎么。”
他的声音刻意地压低下来,其中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游疑。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顾仲濂在百姓们心中,是这样的一个人?”
一两马车从道上行过,宋简将纪姜挡在自己身后,地上溅起来的泥水沾染在他素白色的袍衫一角,他全然没有在意,只是低声道:“那在你心中,我父亲又是什么样一个人。”
纪姜迎上他的目光:“他也是忠贤之人。”
“那他该死吗?”
他提了些声,纪姜垂下眼去,不再看他。此时的沉默令人难受。
他们都是极慧的人,其实论道并不能让彼此认可和臣服,从离京的那一刻起,宋简走得就是一条绝路,可是如今看来,从纪姜嫁给他的那一刻起,从顾仲濂登上首辅之位起,甚至从父亲拟出削藩的第一条票拟起,每一个人都入飞蛾一般,冲着自己心中那片宏大的光耀,扑身而去了。
“纪姜。你想求我,可以求。”
两个人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纪姜的声音很轻柔,如同这漫天细密如丝的雨水。
“我不准邓瞬宜为了我求你,我也不会为了顾仲濂求你,你是我腹中骨肉的父亲,是我纪姜一生的归宿,我信你,你虽身负血海深仇,但这一路走来,你放过邓瞬宜,逼梁有善散掉私田,你甚至救过我,你走得不易,但你有你的底线和良知。”
“你看错我了。”
“我不信我会看错你。”
宋简没有再说话,雨中的告示前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人声喧闹起来,一个名臣的功过被无关紧要的人真真切切的传述在口中。
宋简沉默了良久。
“七月二十日,跟我上文华殿。”
“去做什么。”
“观刑。”
第63章 护佑
后来的一顿饭两个人吃得有些沉默。
整个帝京城的人, 不论是官员也好, 百姓也好,都因为这年秋天的风波与颠沛而变得惊悸。酒楼上的人并不多, 且后来的人,在楼下看见晋王府的车马都敏感地避开了。
这边,菜还未上齐的, 外面进来一个人在宋简耳边说了什么, 宋简便起身对迎绣道:“过会儿你们带夫人去逛逛,有什么要采买的一并采买,过后好生送夫人回去。”
迎绣忙应“是。”
宋简从桌椅后走出来。沿着转梯, 走到楼下去了。他把车撵留给了纪姜,独自撑伞行入雨中,渐渐远出了纪姜的视线。
迎绣端了一碗鸡汤递到纪姜手中,“夫人又惹爷不高兴了吗?”
这些在低处的女人总是想得很简单, 纪姜就这滚烫的鸡汤喝了一口,浓厚的热气遮在眼前。她没有心思去回应迎绣的话,抬头望向近在咫尺的皇城, 文华殿高耸的屋脊在雨中清晰可见,檐角上的兽像张牙舞爪。
纪姜的记忆一下子伸出去有些远。
文华殿上的事情已经过去快三年了, 对于朝廷的官员来说,那是一幕提及则两股战战的场景, 廷杖不仅是对官员责罚,也是皇权向臣民的示威。纪姜觉得,单纯的杀戮如果不穿上这样被残忍赋意的外衣的话, 其实世人的悲伤和仇恨,也不至于会深至此。
她不是不能理解宋简的恨意,他要把同样的手段用到顾仲濂的身上,只不过,要把一反转过来,这不仅仅是复仇,也是宋简这个人,对整个朝廷的示威。
腹部传来一阵隐隐的疼痛。
纪姜忙伸手摁住腰腹处,迎绣忙道:“夫人怎么了。”
纪姜摆手道:“没事。回去吧。”
***
园中已上灯,雨到是已经停了。迎绣扶着纪姜下撵来。青墙上忽然闪过一抹黑色的影子,越过墙旁的高树,落到院中去了,护卫的人立即戒备起来,“谁?”说着就要进去搜。
林舒由本就立在门口,向纪姜使了个眼色。
纪姜会意,一把捏紧了迎绣的手,“迎绣……”
“夫人还难受吗?”
迎绣心里焦急,忙出声拦住护卫:“夫人不好,你们也不分个轻重缓急。林先生,赶紧替夫人瞧瞧。”
林舒由道:“林某先安夫人的身子。迎绣姑娘,扶夫人进去。”
三人进到堂中,正堂的后门却是开着的,雨水刚停,穿堂而过的风还带着凉意。林舒由对迎绣道,“你去替夫人烧些热水来,让其他也在外面候着,夫人这边需要安静,让我先看看。”
“是。”
迎绣生怕纪姜出事,宋简处自己交不了差,林舒由怎么说,她就怎么听了。忙合门出去传话。
林舒由走到门前,透过门缝确定外面的人都散去了,方饶过屏风走到后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