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旧的补丁旧衣,没佝偻着的背,对陌生环境的拘谨和胆怯。跟凤天幸整齐的半旧衣服,挺直的腰杆和从容淡定的神态比起来,他们就算在一个锅里摸过勺子,也仍旧不是一路人。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一遍,见村里人不是一个劲惊叹凤天幸能见到县长,那得是多大的荣耀羡慕感叹。要么就是纳闷好好的不愿意在京都那个神圣地方呆,猜测不会犯了啥事吧?
石长春觉得自己腰杆子更重了,不怪凤家的妻女很少跟村里人来往,鸡窝里的凤凰哪里能相互看的上。要是当初能硬是定下让两人在村里教学,是不是将来大石村的孩子们,也能跟他们夫妻一样,一辈子都挺直腰杆子活着?
“是咱大石村没福气,恐怕……该走的,咋也留不住啊。不地道,是咱们村先对人家不地道啊。”
一旁的人不解,抓了抓脑袋疑惑:“咋了教育方面要方便很多。是不是还出啥事了?留不住啥呀?”
石长春摇头叹气,一辈子土里刨吃食,脑袋瓜子里装的都是土,越是跟在接的人接触,也越发能体会大石村的贫困。老话常说知识改变命运,可他们大石村不是没有机会接触知识,而是眼睁睁的看着机会消失。再多的懊悔也无济于事,且行且看吧。树挪死人挪活,祖祖辈辈都守着大石村,可结婚又怎么样?
合病吧,再苦再难总能挺过去,人都聚在一起,人口多了孩子多了,总能有人看的远,总比他们继续憋窝在大石村不动弹来的强。老一辈的人已经这样了,半截身子埋土里,再多的遗憾也只能带坟堆里了。可年轻人还年轻,还有时间去改变,总能走出去一个,总能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路紧赶慢赶,连喝水的功夫都没耽误,石长春五人总算在日落前,累得半死回到村里。都又累又饿又渴,招呼一声各自回家了。石长春先去了躺凤家,连着喝了两大碗曲红霞倒的凉开水,舔了舔不再干巴巴的嘴巴,把事情前后清楚明白的说给曲红霞听,摆手拒绝了客套的留饭,欲言又止片刻还是什么都没问就背着手弓着腰回家了。
等人离开,曲红霞脸上带着舒心的笑,锁好大门回屋准备睡觉。第二天一早起床,娘俩吃了简单的晚饭,曲红霞哼哼着小调,把柜子里的三床棉被拿出来晒,冬天的厚棉衣也一起拿出来晾晾捂的霉味。舒心的笑容好像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有所不同。馨妍又不是瞎子,娘亲的一切反应都表示家里会有好事发生。
馨妍了解娘亲的心思,这两年村里日子越发不好过,娘亲一直想着离开。昨晚村长来支会娘亲爹爹没回来的原因,馨妍在屋里也听到了。以爹爹的手腕,借着此事在县城里谋一份差事太容易。娘亲肯定也知道,所以才会高兴,甚至于都没考虑失望的可能性,就开始做离开收拾东西的打算了。
馨妍对离开与否并不太在意,只要跟爹娘在一起,在哪里都无所谓。她现在年龄还小,未来有太多可能性发生,照顾父母养家糊口的事情,更是一点不担心。现在全国经济都控制在国家手里,只自古以来,这种控制都不可能长久。民富国强,买卖的方便和流通,才能让国家更鲜活,让百姓更乐业。
她现在的年纪在现在是一种弊端,在未来何尝不是一种优势?把泡制好的草药装起来,馨妍坐在凳子上昂着头望向仍旧哼哼着小调的娘亲道:“娘亲,爹爹回来我们就离开吗?”
曲红霞也没意外女儿的聪慧和机灵,笑眯着眼睛嗔道:“小机灵鬼,什么都瞒不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搬走先……
第29章
这个年代的人,都非常爱惜东西,明知道家里不少东西都不适合带走,曲红霞也总觉得舍不得。看什么都觉得会有用,甚至于连以前腌咸菜用到的石头,都觉得有大用舍不得。馨妍对娘亲的心理深有体会的了解,就跟女人的嫁妆一样,家具床等大物件可都是用一辈子的东西,用习惯了换冲新木做的同款,也会觉得不顺手。
其实家里总共也没多少东西,一张床一个柜子两张桌子和几个凳子。剩下的也就仅有的两个碗,一大一小两个陶罐。衣服衣服棉被也更简单,夏天的薄不占地,冬天的也就一人两身,馨妍的多一身旧棉衣。折腾了两天东西,曲红霞还是觉得只,等凤天幸回来看情况,条件允许的话到时都带走,不方便就只带些重要的东西。
只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月,凤天幸不仅自己一个人回来,而是坐着拖拉机在黄成的陪同下一起回来的。村里的人早在听到拖拉机响声,就如同惊弓之鸟一样,见是凤天幸和黄社员外加一个拖拉机手三人,看样子不是来搜东西才放心且好奇的围了上来。有黄社员在一边,村里人就是好奇想问凤天幸什么,也因为怯势黄成不敢吭声。
拖拉机一直在开到凤家门口,停下来凤天幸刚抱起馨妍说两句,那边石长春就吭哧喘息着跑来了。凤天幸放下馨妍,让她回屋去找娘亲。黄成这时很有眼色的跟拖拉机手也进了院子,告别的事还是一个村的人一起更简单些。石长春见黄社员两人进了院子,才吞了口唾液,缓和了喘息忙询问道:
“凤兄弟这是咋了?县城里没遇到啥事吧,他们这是专程送你回来的吧?”说完眼巴巴的看着凤天幸,石长春是真的不希望凤家离开。多事之秋,石长春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没那个能力,保全村里人安稳度日。
石长春的心思凤天幸清楚,当初在大石村落脚,夫妇也有着残度此生的消极态度。可人生总有那么些或好或坏的意外,不太平的年月是坏,可意外遇到宝贝闺女是好,闺女的存在让他们夫妻有了积极生活的热情。每当闺女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们,娇声软糯的喊爹爹娘亲,心口都跟吃了蜜一样甜。
闺女的懂事贴心,聪慧灵敏都让夫妻两人自豪,如果凤天幸只是和普通百姓,那么一辈子只能让女儿委屈她的聪慧,可他不是。他们夫妻有能力给女儿更好的生活环境,更好的学习条件。大石村不是凤天幸的责任,凤天幸不是自私自利的人,帮助大石村的村民,给予妥善的安置也算对得起村里人的期待了。
“老哥不用担心,没发生什么事。这次给董县长复诊,我跟县长提了村子里的事。合并大队是不能幸免,不过合并大队会分做在给村子单独一个队,你做队长村里人也能有个依靠不会被欺负了去。至于我们家……董县长见我医术还成,推荐我去县医院当医生,有正式工作会牵走户口和粮食关系,好歹够吃够用的。”
一旁的村民,听到凤家要搬到县城还在县医院里当大夫,羡慕的一个劲追问情况。石长春见此,憋闷的心慌,又不能乱发脾气,只能忍着怒气冲村里人吼了几句。村里人缩着脖子不再七嘴八舌问,石长春才叹气道:
“城里好,去城里好,你也是从咱们大石村走出去的,说出去咱村里也觉得光荣,今后有个啥事,去县城也有个熟路的人在,心里少发慌。”
凤天幸笑着点头:“大石村也是我的家,就是搬去城里,空闲也会回来看看。这边有屋有舍,这么多年的相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这里也是我的家。”
石长春好歹心里有个欣慰,问了现在就要搬家,干脆的招呼几个汉子搭手。不过凤家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床柜子这些不需要带走,只带走衣服棉被就成。家里能吃用的口粮,也是要带走的,拉拉杂杂的也装了大半车。石长春在知道拖拉机是镇里刚分给的,送了凤家去县城后还要回镇上,赶紧的回家换了身干净像样的半新衣服,准备跟着送凤家到县城,也认认门。
收拾完要带的东西,再三跟羡慕的村民告别也,一家人和石长春一起坐到拖拉机后斗里的小凳子上,黄成坐到拖拉机手身边的坐手上,摇动了拖拉机轰隆隆的启动,拖拉机缓慢倒退掉头,在开始养村外驶入。馨妍还是第一次坐拖拉机,机器的震动坐的一点都不舒服。好在娘亲担心她人小坐不稳车,伸手把她抱进怀里,馨妍总算舒服一些。
轰隆隆的拖拉机太响,说话聊天声也听不懂,各自怀着不同心情,沉默的坐在拖拉机上,冲跟着拖拉机的村民挥手。一直到了村口,跟着送行的村民才停住了脚步,目送拖拉机出了村子。只是在出了村口,一直等在村口的孙妮儿,迈腿跟在拖拉机后追着跑,对身后孙老二媳妇的喊声充耳不闻。
轰隆隆的拖拉机响声,根本听不清嘴里喊的什么,凤天幸挥手大喊让她回去,可却低估了孙妮儿的决心。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能跑多快,不可能追的上拖拉机,拖拉机手头询问要不要停会。凤天幸扭头扫了眼一头汗水,咬牙没停脚念头的孙妮儿,叹了口气冲拖拉机手点了点头。拖拉机刚出村子一里多路,因孙妮儿的原因暂停。
没了拖拉机震耳的响声,凤天幸也没下车斗,多快跑到拖拉机跟前的孙妮儿喊道:“丫头快回去吧,伯知道你不舍得伯和伯娘,等有空闲伯跟伯娘会回来看你们。快回家去吧,别送了。”
孙妮儿,一直咬牙跑到拖拉机斗跟前,起伏喘息着柔弱的胸口,一脸决绝和毅然道:“伯,求你带俺一起走,俺能帮着照顾妹妹,能帮伯娘做很多事,求你带俺一起离开。”
眼泪顺着脸颊一颗颗掉落,孙妮儿痛哭失声,呜咽隐忍着哽涩冲曲红霞和馨妍继续哀求:“伯娘,你可怜可怜俺,带俺一起离开,在孙家俺过的太苦,可能不知道啥时候就饿死。伯娘,求你了,俺在村里真的活不下去了。”
曲红霞抱着馨妍直皱眉头,就是石长春都皱眉不赞同的看着孙妮儿:“你这孩子咋不懂事呢,咱村里日子苦点,可好歹没饿死了谁。孙家人口多,可也没缺了你那口,咋也把你拉扯到这么大,咋能奔着……算了俺懒得说你这妮子,赶紧的回去,别耽搁时间了。”
孙妮儿一肚子的苦水没地诉,她能说啥?说日子太苦撑不下去?还是说还有一两年的苦日子,农村还会饿死很多人?不能,都不能说,她就是没念过书,也知道她的经历不能让人知道了,破四旧不讲啥牛鬼蛇神,可暗地里搁心里信的人还是很多。哑然无语了片刻,孙妮儿哭着看向曲红霞,哀泣道:
“伯娘,求求你带俺一起走,俺想做你跟俺的闺女,等俺长大了,俺会跟妹妹一样,很孝顺很孝顺你跟伯的……”
孙妮儿捂着嘴呜呜咽咽,要说可怜成度那是跟容易因人心软可怜,可想到孙妮儿的目的,曲红霞就是可怜不起来。馨妍不喜欢跟孙妮儿玩,这是夫妻俩都心知肚明的事。女儿有多聪慧,夫妻俩也清楚,一岁可能还不懂,可慢慢长大了,怎么可能不明白自己身世由来?曲红霞跟凤天幸一样,不怕馨妍知道自己是领养的,可他们一样担心馨妍会因为各种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难过。
而且,三岁看到老,孙妮儿现在会因为孙家贫苦而嫌弃,有怎么可能不会有天嫌弃凤家。一个人,性格和心性,或许有后天养成的因素,可天生的东西仍旧没法改的。比起嘴巴能说出花的孙妮儿,不论是凤天幸还是曲红霞,都更觉得馨妍从不言不语,更多的却会在生活点点滴滴中,用她微弱的力量来体贴关心。
孙妮儿从一开始就没明白一件事,幸福两个字,并不是只靠嘴巴的甜言蜜语就能找到的,靠的是心与心最浅白的靠近。“妮儿,不是伯娘不想帮你,我们娘俩去县城也要靠你伯一份工资养。虽然不用下地劳作,日子不定还没村里宽裕。你爹娘把你拉扯这么大也不容易,日子再苦也没不顾着你,轻易别说这种让人心寒的话。”
“你个死妮子,喊着喊着来一头劲的跑,你跑个啥。”孙老二媳妇跨着大步,朝着这边快速走来。曲红霞冲孙老二媳妇笑了笑,看着她走到跟前,狠狠翻眼瞅着孙妮儿,伸手控制着力度在孙妮儿背上掐了她一把。
曲红霞叹气,孙老二媳妇就是在刻薄的是,对养在跟前的孙妮儿还是有一定感情的。农村本就轻女思想很重,别说女孩子挨打,儿子也一样说打就打。棍棒底下出不出孝子曲红霞不知道,但很多时候父母对着自己的孩子,要更随意点。都会有种自己孩子不记仇,打过骂过一样亲的心理想法。
对旁人的孩子那就是后娘心里了,也就嘴里夸夸罢了,有好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自己孩子,有好吃的也会留给自家的娃。就算对自家孩子怒其不争,疼爱之心一样不会少。两个孩子打架,就算犯错的是自家孩子,手上打着自家孩子,心里也是恨不得揍吃亏的孩子。仗己,觉得是自己人,什么事都不会见外。这是大多父母的通病,也是所有人的通病。
“大柱娘别担心妮儿,这孩子跟妍儿玩的好,这不我们家突然离开,妮儿舍不得妍儿走呢,哭着追问车子,想送送妍儿呢。”
曲红霞的话让清楚缘由的人都没吭声,说来也就一个小孩子,真没计较的她言语的必要。孙老二媳妇显然也是这样想的,拉着孙妮儿的手腕,冲曲红霞赔笑道:
“这妮子跟你家投缘,一个村里的女娃儿,她最喜欢跟你家妍儿玩,俩孩子感情好不舍得。小孩子忘性大,隔上个三五个月不见,就不一定还能玩到一起了。那什么不耽搁你们的功夫,赶紧走吧这到县城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呢。”
孙妮儿被她娘拉着,想要挣来继续去追,可她那点力气对干惯农活的大人来说,真跟抓小鸡似的。见孙妮儿哭着看拖拉机越走越远,实在不知道有啥好哭的,没好气呵斥道:
“走跟我回家去,这年头外面的拐子可不少,饿极了的人可没啥不敢吃的。你妈两个扫把星嫂子娘家,可有不少吃过香肉的。人家去城里享福,哪里还会记得你几天,就你傻透炝了,你哭的的跟死了亲娘一样,那死丫头可一滴眼泪都没掉。明明就是丫鬟的命,也就运气好碰巧凤家没娃。家里连个儿子都没有,现在养的跟小姐似的,等以后长大了嫁人,指不定被搓磨啥样,可没婆婆喜欢那种媳妇,跟姓曲的女人一个样,看着就不顺眼。”
孙妮儿哽咽着,用手背抹着眼泪。对她娘的话充耳不闻,只一个劲的沉浸在恨意中,为什么要对她那么狠心。说什么一个人挣钱三人花,说来说去就是不想白养着她罢了,明明就有那个能力。可再多的恨意又如何,她什么也做不了,凤家这次离开甚至回不回来都不知道,她只能含着恨意继续过水深火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