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还有两袋子玉米一袋子高粱,这次我带回来的一袋大米,加上家里剩下的白面都留着你们吃。馨儿太小,你身体也不能光吃粗粮,其他万事都有我呢,一个大老爷们还能养不活你们母女嘛。”
曲母笑出声,脸上郁色褪去大半。他们家虽说在村里根基浅,但两人手里都不缺钱。在苦的日子有钱傍身,总归要比其他人有个靠落。馨妍一旁一直观察父母,见父母放开忧虑,也扬起唇角也跟着笑。
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不生病的道理,馨妍也觉得父亲做为一个医术不错的大夫,或许无法帮助受苦难的百姓,但一家三口果腹还是可以的。可惜馨妍做梦都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会出现有钱也买不到东西。衣食住行,还有所有生活必需品,全都有严格控制。买布要布票,粮食也要粮票,食用油也得要油票。
所有衣食住行,全都需要凭票凭介绍信,钱不再能使鬼推磨……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存稿……
第3章
在馨妍看来,全国统一实施工票制,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民生百态衣食住行,循环着一个国家的发展,离开金银的流通,经济受阻百业待废。正所谓钱能生钱,国家富裕百姓方可安居乐业。用强硬手段控制百姓的吃穿用度,抛却洗脑手段,刚硬收缴走老百姓的粮食,更会引起恶劣连锁反应。
前世做了一辈子老封君,就算身处后院,可也一直在权力中央。下达这些政策的领导人,更多的为了一个平衡和善意的美丽憧憬,但,自古荣华地位迷人眼,想要不断的上位,就需要不停的呈上政绩。人心是最难预测的东西,正所谓一生十,十生百生千万。揣摩上意是每一个当官都具备的基础,下面的人实施的分寸当然也各不相同,带来的恶果就是领导人的失职。
这些都与馨妍并无多少关系,她此时不过是个半周多岁的幼儿,再多的隐忧也不能言。**和天灾,同样能使人家破人亡。不清楚其他地方的境况,但从父母闲话中得出结论,大石村的日子,不上不足,比下却有余。大石村土地贫瘠,但贵在地势偏僻,属于人少地多,只要肯出力气用心伺弄,裹住温饱不成问题。
背靠群山,不说山上的山货,三不五时的小猎物,也是一项糊口的进项。石长春做了大半辈子村长,公平公正心眼正,村里合并农村集体公社,在镇里社员的监督下,收粮食也并未多做什么,除去被镇里社员带走的公粮,剩下的全部集中到新腾出的村粮库中,对村里人私藏的粮食,也权当不知情。
集体做工凭分吃饭分口粮,成年壮劳力一天最多可以挣十个公分,女人工种不同,大概七个八个公分,半大的孩子和身体硬朗的老人,一天也能挣五个公分。只眼下人多粮食少,要撑到下次收粮,只能奉行一天吃一口十天省一斗的方法,每日食堂煮饭都按照劳力来定量。一天两顿大食堂,以填饱肚子为前提下,没人会在意少油少盐,能混个水饱肚子已经不错。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十岁以下的孩子不能挣工分,多是大孩子带着小孩子,挎着筐子背着奶娃娃,田间地头附近安全山头,寻找一切能果脯的野菜野果。凤家一家三口,凤天幸能识文断字,且又是村里唯一懂医术的人,被安排做了相对轻松的记工会计,每天有十公分。妻子曲红霞每天带着馨妍,在食堂里煮饭也能拿八公分。
唯一吃闲饭的馨妍人小,每日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家中的地窖里还有凤天幸偷藏的粮食。每天放工吃完饭回家,都能在屋里偷偷煮两碗黏糊的杂米粥,馨妍母女吃一碗,剩下一碗曲红霞会硬让凤天幸喝下。身体是革命本钱,凤天幸是一家顶梁柱,更加要注意身体才是。在馨妍看来,在正常不过的事,只恨她现在年龄太小,靠着桌子站着腿还打晃。
大石村以前就穷,现在也不富裕,基本都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成立公社活多没日没夜的干活。整个村子里也就村长家有一盏油灯,凤家油灯和白蜡烛,只是现在家家日子都不好过,油灯蜡烛也没用过。石长春是一村之长,这点子事情并不会如何。凤家不同只是外来户,不触犯集体利益什么都好说,在这方面吃过大亏,更懂得一个外来户还是低调些更稳妥。
年后,就一直很少下雨,小麦发颗要水分充足,没办法全村男女老少,男女劳力全动员打水灌溉。挑着扁担水要走上一里多路,去大河里打水,村里的水塘已经消了一半,万一天干走火可不是闹着玩的,肯定要留下来备用。劳力差的都留在田里除草,不少孩子也跟着一起在地里,地里的草有些也是可以吃的,比如没有抽颗的狗尾巴草,马兰菜,播娘蒿,荠菜。
草多了不仅争夺养分,干旱更抢夺水分,捡回去很多都是可以填肚子的菜。能干得动的劳力,全都踏着日光踩着月光,跟头不知疲惫的牛一样,担水灌溉浇水,体力活流汗多,食堂除了煮饭,也用凤天幸自己挖的草药熬降火茶。馨妍每天清早,娘亲背着她一起去食堂,都能看到打着口号挑着担子,晒得只有牙齿和眼白不黑的人群,忙碌的挑担子路过。
可就算把人当牛使,一样微弱的改变不了太多。食堂里负责做饭是轻省又有便意的活计,只村长刚正,村长媳妇和儿媳们,都没能进食堂干活,进食堂做饭的女人,要么同娘亲曲凤霞一样身体公认的弱,要么就特殊困难户,譬如负担重且没有顶户的壮劳力。四五个人要准备八十多人的饭,现在还要每天熬上不少降火茶,也是不得一丝闲空。
全村忙了一二十天,能抢浇水的麦地仍旧有限。望着蔫不拉几的麦苗,石长春跟凤天幸蹲在地头,愁呢脑门都少了不少头发。一年两收全指望着麦子充大头,缺水麦子发不了拢,抽穗扬花就有不小影响,根不稳怎么可能有好产量。土壤肥沃的村子,一亩地顺风顺水大丰收,也不过一百多斤的产量。
大石村的土地贫瘠,亩产一百斤就已经不错的收成。减产还要交一亩地二十多斤的公粮,剩下的那点子粮食,村里大大小小八十多张嘴怎么活。吧啦了两口烟斗里的烟,现在连种烟叶的空地都没有了,剩余的那点子烟叶还是得省点抽。凤天幸也犯愁,倾巢之下无完卵,中庸进可攻退可守,才更能保全一家大小。
抓了把干涸的土坷垃,在手里慢慢揉动成黄色粉末落在地上,想了想凤天幸还是中肯建议道:
“听天由命吧,这天气都说不好,尽咱们的力量,能做多少做多少吧……实在不成,秋收后午季种些耐旱的包谷地瓜,产量高总能裹住咱们村的肚子。山上山货也不少,总归天无绝人之路。”
石长春叹气,烟斗里的烟叶沫早就燃尽,已经吧啦不出味了,略遗憾的把烟斗在地上的小石块上磕了磕。“成吧,豆子就甭想了,苞谷地瓜多种些,总得填饱肚子不是。油嘛,就自家在自理地种些油菜,也没那么多瞎讲究了。”
两人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并肩去村里的食堂吃午饭。食堂仓库和公社办都在村子最东边,农村人也没什么讲究,拿着自家的碗,排队打了一碗杂粮粥,拿壮劳力公分的人,两个成年男人拳头大的杂粮窝窝头。女人一个半窝窝头,老人孩子只有一个窝窝头,不过汤多菜少只有淡淡咸味的野菜汤,都是可以敞开肚子随意喝。
凤天幸拿了两个窝窝头,菜也是一勺炖野菜。把窝窝头放到菜碗里,腾出一只手把馨妍从妻子身后的小草席上抱起来,父女二人冲曲红霞笑了笑,端着碗出去找地方吃放。农村人吃饭没那么多讲究,端着碗地上一坐,或者墙根一靠,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女人闲话家常,男人说事吹嘘,就是热闹的一顿饭。
不过中午吃饭后能有一杯茶的歇息时间,家中老人小孩多的,基本都是带着馒头饭菜回家一大家子一起吃。曲红霞在食堂干活,馨妍也跟着一起,凤天幸每次都是留在食堂这边吃。吃饭也也没有往日的讲究,但半辈子的修养和习惯,也做不到如此毫无顾忌,没一丝讲究的地步。
抱着馨妍在树底下,铺了小草席子才坐下,凤天幸拿了个窝窝头,掰了一小块递给馨妍,让她自己拿着砸吧着吃。也就是馨妍一直都表现乖巧懂事,除了面条不方便用调羹,其他事物基本都是她自己吃,在凤家夫妇眼中,自豪自家闺女乖巧懂事。再者,农村苦日子大人孩子都没金贵可言。七八个月大的孩子,只要是粮食,能吃下去管饱的东西,都能消化了。
凤天幸两口子养孩子已经很精心,家里早晚都会特意给馨妍熬些杂粮粥,比她大了几天的小妮,比馨妍要瘦小不少,更别谈白白嫩嫩了,除了先天的基因,后天的养育也很重要。馨妍拿着窝窝头,两颗小米牙每次咬掉一点点,在嘴里细细嚼碎泡软了才咽下。扭头看了看已经一个窝窝头下肚的爹爹,细嚼慢咽才是养生之道,只是养生也要讲究环境,世道不安稳都是穷闹的。
饭菜打得很快,凤天幸吃完了窝头和一勺烩菜,见馨妍安静的坐在草席上吃窝窝头,起身去打野菜汤。馨妍把手里最后一小口窝窝头吃光,白嫩的小胖手拍了拍手心和身上的残渣,抬头就见自家爹爹娘亲并肩过来。一家三口坐下,曲红霞抱起馨妍,端着碗喂馨妍可菜汤。野菜清汤味道很淡,搁前世院子里的下仆都不吃。
今生,却在父母慈爱的注视下,喝了几口汤补充点盐分。见馨妍不喝了,曲红霞摸了摸馨妍的小肚子,抿着嘴巴笑眯眯的冲凤天幸道:“妍儿自小就乖巧,吃食也从来不贪嘴,就是大人都比不上。”
凤天幸呵呵笑,从妻子怀里把闺女抱了过来,让妻子能安心的吃顿饭。“恩,咱们闺女最乖巧。”曲红霞好笑的看了眼丈夫,递给凤天幸一个窝窝头,她饭量小一个窝窝头一碗汤就已经饱了,食堂里做活虽不得闲,却也没有其他活计那般累。
凤天幸接过爽快的就咬了一口,菜是半口都不肯再吃。馨妍窝在爹爹怀里,眨着眼睛看了看父母,对爹爹递到嘴边的窝窝,摇头不肯再吃。中午吃饭休息时间并不长,曲红霞吃完饭,去厨房把两人的碗洗干净,端了两碗去火茶回来,一家人坐在树荫下,喝着凉茶闲话家常。
两碗凉茶都被凤天幸一个人喝光,没一会劳动铃被敲响,凤天幸去下地,曲红霞把小草席子挪动了位置,免得等会被太阳晒到,自己端着碗回了厨房。另外四个人也到了,几人分工合作,说说笑笑间,开始洗刷厨房国灶,和面洗菜准备晚饭。
第4章
“妍丫头真乖巧,天天跟着婶子来上工,就没见她哭闹过,一根草都能玩半晌。”田二好言语中无不是羡慕。“俺家娃娃要是也这么乖巧,也能跟着来,俺婆婆也能挣公分了。”
大石村二十六户人家,却有六个姓氏。除了凤家是后搬来的在,其他五个姓一直都是村里的老姓。石、李、田、孙、王,田二好娘家婆家都是大石村的,嫁给同村的石大牛,石大牛是村长的唐侄子。
田二好二十三岁,右脚略跛,使不上大力气,小伙老实憨厚,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十八岁两人结的婚。只是命不好成婚两三年,结婚才怀上孩子,谁知道石大牛跟老爹上山,结果父子俩进深山遇到大猫,石大牛护着爹当场死亡,石老爹重伤,逃到安全的山脚时,失血过多也没活成。
田二好怀着孩子就守了寡,石大牛还有个兄弟和两个嫁了人的姐姐,兄弟有自己的家,田二好婆婆死了丈夫儿子,身体也是一落千丈,重活做不了帮着带孩子还是可以的。田二好也舍不得孩子,男人突然去世一时也不能醒神,暂时也没改嫁的打算,吃大食堂后做饭的活,才轮到她这个养家的来干。
馨妍可以说自小没少被夸,乖巧白净俊俏各种夸,其中就算有些是恭维话,曲红霞每次听都倍觉窝心。手里不停歇的洗着野菜,扭头笑容满面的看了看树底下坐着的闺女,谦虚道:“妍儿就是性子静了些,没你说的那么懂事,小孩子哪有不淘神的。”
田二好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别人家的娃淘神我还信,婶子家的妍丫头俺可一次都没见她哭过。这孩子也讲缘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是亲生的有啥要紧,谁养的像谁。一看妍丫头,就跟凤叔和婶子一样,都是学文人。”
这话说的有些过,曲红霞只笑了笑,低头继续洗菜。屋里刷锅端盆到脏水的李嫂子斜了眼田二好,没好气道:“瞎咧咧个啥,孩子当让随大人,这么大人了跟婶子说话没大没小,也就婶子脾气好不计较。这话你跟村尾的老王嫂子讲,看她不骂到你屋门口去。”
老王嫂子跟田二好一个辈分,年龄却大了一半,四十五十岁连着生了六个闺女,也没能给王广西生个儿子。没办法家里又穷,六个闺女有四个都送去当童养媳,不知道从什么亲戚家抱养了个儿子,有多嘴多舌的妇女背地里嚼舌根,说了句抱来的孩子不亲,被老王嫂子给撵着骂到家门口。
抱养孩子的人家,除非是保养兄弟姊妹们的孩子,否则都会挑远一点的地方抱养,对抱养的事也瞒着。白眼狼这个词自古都有,在憨厚的人,养儿子都是为了防老,养大了跟自己不亲,老了不给养老,这样的儿子养了有个什么用,还不如留女招婿来的要实在,自家闺女总归也比外人强些,何况外孙子也跟自己姓。
田二好悻悻然的撇了撇李嫂子,低头干活也不吭声了。曲红霞脾气好,却也不是没有脾气,田二好的话不中听,心里不痛快自然懒得搭理。把洗干净的野菜捞到竹筐里,一竹筐野搬到厨房去,厨房内李嫂子收拾干净几口大黑灶,让曲红霞切野菜,自己把袖子卷到手腕上面,跟孙家的一个婶子一起和面。
树底下纳凉的馨妍,余光瞥见娘亲进厨房,垂眸看了看手上的叶子,总有那么些碎嘴的人,坏心眼或许没有,就是管不住嘴,丁点的小事都能碎嘴一段时日。这种人很常见,如果是前世,这种只会掏力气的碎嘴婆子,也多是一些粗使婆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有心眼嘴巴严实的人,不论男女大小都能混出个人样,性格决定命运还是非常有道理的。
前世如过眼云烟,但一辈子所学的东西,也因时代的不同,社会环境而决定的那一套。女人三从四德,琴棋书画不过少女时期增长自身优势的砝码,大婚后打理后院教养子女才是根本。但这一世不同,爹娘偶尔的私下言谈中,言中的不少东西,对馨妍而言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全新的知识理念和社会形势,都让她渴望身体能早日长大成人,得以亲自去学习,去体悟这个世界的不同之处。可惜,饭要一口一口吃,小孩子要一天一天长。叹了口气,坐累了干脆侧躺在草席上,懒得去计较地上究竟干净与否。她见过村里其他人家怎样养孩子,同其他灰溜溜跟土堆里长大的孩子比起来,娘亲已经把她打理的非常干净。
比如现在,娘亲总会带着小草席子,从来不会让她坐在泥土地上玩。可以说,整个村子同馨妍大小差不多的孩子,馨妍最干净白嫩招人喜爱。上一世的父母给予她优渥的生活,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娇养长大,又安排了最合适的婚姻,都是这一世的父母所不能给予的,可这一世父母给予全身心的爱护,也是前世父母所给予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