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州县令笑着拱手道:“嘉州等地虽然不输于湖广,但也是湖广的近邻。大人就算是为了湖广的安定,也不能对咱们袖手旁观哪。不然,这些灾民难民逃亡道湖广的地面上,不还是给大人添麻烦嘛。”
“你倒是会说话。可本来今年南北受灾,粮食就奇缺,你们还跟我来半路打劫。”姚延恩是真舍不得,家里的粮食都拉出来了,如果今年庄子里的稻米不丰收,姚家上下几百口子人就得挨饿。
不过,姚家上下挨饿是以后的事儿,眼前这数万人眼巴巴的就饿着呢,姚延恩再心疼也没办法,只好又留下了三船粮食,方把几位县令打发走。
粮船启航开赴湖州码头,姚燕语却暂时不能离开,因为这里还有数千伤患等着医治。
姚延恩便把自己乘坐的船留给了妹妹,船上的厨子仆妇等杂役也都留了下来,奉命伺候姚夫人。而按察使大人则随着粮船继续往西,直奔湖州码头。在那里,顾允桐带着湖广的几个知府已经等着这些救命粮呢。
堤坝修好,洪水彻底的止住,灾区剩下来的便睡开始排水修复了。好在嘉州本来就是沿江城市,几十年来为了防洪防水,城里大小河道交错纵横,只要清江主流的水不再蔓延,嘉州城里的水也就三五天就降下去了。
不过整个县城在水里泡了半个多月的功夫,再好的房子也不像样子了。
能走动的百姓们开始回去各自收拾自家的窝巢,杨复和他的两千兵勇继续做工匠,为嘉州百姓干活以换取一日三餐还有七天一次的解药。
姚燕语终于有了些空闲,开始整理这一次救治灾民的医疗资料,并且也终于有了时间想想卫章。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云瑾在此地苦心经营两年多,定然有了根基。姚燕语觉得,云瑾若是想战胜卫章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他只想逃命的话,应该会挺容易。
姚燕语觉得,像云瑾这样的人,不可能把老底交给那个被俘虏的懂得机关消息的绘图大师。他但凡有点小心思,都不会把自己的命压在别人的身上,一定会留一条隐蔽的逃生的路。
“夫人,安神茶。”香薷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只青花瓷茶盏,里面是酒红色的茶汤。
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没白没黑的忙碌,又加上担心卫章,所以姚燕语晚上总是睡不好,多梦,易醒,醒来就就再也睡不着了。所以她用酸枣仁,灵芝粉等及味药材配制了安神茶,每天下午开始喝,至睡前喝两到三杯,晚上便能睡个好觉。
“嗯,放那儿吧。”姚燕语说着,把手里的一本卷宗放到一旁。
香薷近前来跪坐在案几旁边,双手把茶盏奉上,并甜甜的笑着劝道:“现在温度刚好,待会儿就凉了,夫人这就喝吧?”
姚燕语接过茶盏来慢慢地喝了一口,若有所思的问:“将军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奴婢已经让许校尉去打听了,到晚上就应该有消息了。”说完,香薷又轻笑着劝道:“夫人不必着急,在打仗这件事情上,大云朝是无人能跟将军比的。”
姚燕语笑了笑,好笑的问:“你家将军是神啊?”
“本来就是嘛,他们都说将军是战神。战无不胜的神。”香薷眨了眨星星眼。
“喂,醒醒啦!看你这傻样。”姚燕语和安神茶喝完,把茶盏递过去,“去告诉他们,一会儿都进来,我要给你们讲一讲这些脉案。”
香薷答应着下去,没多会儿的功夫乌梅,半夏,麦冬还有五个临时收的无家可归的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都进了船舱。另外还有小华先生一共十二个人,一男,十一女。众人进来后按次序排座,香薷等四个一直跟随姚燕语的丫鬟自然排在前面。
姚燕语看了一眼华西淩,说道:“华先生请上前座,等会儿请你先讲一下你诊治过的这几例脉案。”
华西淩一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这几天的功夫他几乎变成了哑巴,每天就是给病患看病用药,然后回来吃饭睡觉,再也没有说过半句愤愤之言。今天姚燕语忽然让他讲脉案,小华佗有点懵了。
坐在姚燕语身边的香薷已经起身让座,姚燕语则吩咐身后的白蔻:“你们都不必动了,只把华先生的榻几挪上来吧。”
几个丫鬟虽然不喜欢华西淩,但也不敢忤逆夫人的吩咐,于是华西淩就稀里糊涂的被挪到了姚燕语的左侧下手。
姚燕语又客气的说道:“华先生请把你这几天所遇到的典型脉案给大家讲一讲吧。”
俗话说,一会抵十有。
华西淩虽然从没经有这种类似讲学的经历,也觉得这种把医道学识像是孔孟之道一样直接搬到学堂上来讨论是一件很新鲜的事情,但他却没有怯场。
借着整理手上脉案的时间理了理思绪,之后小华佗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讲了。
因为毫无准备,一开始的时候他的思绪还有些杂乱,不过讲了一个疟疾的脉案之后,他强大的专业知识便为他找回了清晰的思路。接下来的讲述便非常的通畅,他一口气讲了自己这些日子治疗的六个典型脉案,并把自己的诊疗方案以及对这次赈灾救治过程中所用的成药配方等做出客观的评价。
当他给予肯定时,在座的一些小丫鬟的脸上都露出得意之色,但当他做出批评指正的时候,香薷等人便立刻表现出愤愤不平之色。
姚燕语却不动声色,安静的坐在主位上听着。
华西淩侃侃而谈了一个时辰放在停下,此时已经是暮色四合之时,绚烂的云霞通过碧纱窗照进来,屋子里被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色。
按说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可众人谁也没心思吃饭。华西淩一停下来,香薷便殷切的看向姚燕语,希望自己能有发言权,驳一驳这个狂妄的家伙。
姚燕语自然乐得给她机会,于是下巴微微一扬,说道:“香薷,你有话要说?”
香薷立刻应道:“是,奴婢对华先生的三个说法不敢苟同,想请教一下。”
姚燕语点头:“你问吧。相信华先生会给你一一作答。另外,你们有谁还有不同意见的,都可以向华先生请教。”
华西淩也道:“请姑娘明示,华某必知无不言。”
这样淡定的态度无疑又给香薷等几人心理的怒火上浇油。一时间不但香薷,连乌梅,半夏,麦冬三个也都跃跃欲试,四个人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而且她们跟了姚燕语的日子也不短了,这几年不管是药典还是药方,甚至姚燕语很多新药的配制试验她们都有插手。早就不是当初拿着银针手打哆嗦的小姑娘了。
而且,她们四个也各有长处,香薷善于配药,姚燕语手里现存的有关药物的书她都看过,虽然不能说倒背如流,但举一反三还是能的。华西淩说这次赈灾的药方又问题,香薷就第一个不服。
乌梅善儿科,对小孩子的病特别拿手,姚燕语便经常捡一些小儿科的书籍给她。此次水患,受灾百姓无数,其中当然也有很多孩子。刚刚华西淩还提出对孩子的诊治用药不够,推拿按摩的法子疗效太慢,耽误了不少孩子的病情云云,把乌梅给气了个半死。
半夏和麦冬一个善外伤,一个善针灸,二人也都得姚燕语真传,而且这几年来一直都是自信满满的,不管谁见了她们都看在姚燕语的面子上礼让三分,连姚延恩姚延意二人对她们也从不呵斥。今天被这个狂妄悖逆之人指摘,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
华西淩在这几个小丫头的围攻下,丝毫不见慌乱,而且越辩越勇,骨子里的那股狂傲之气完全被激发出来。他端坐在那里,侃侃而谈,声音忽高忽低,且又夹着嬉笑嗔怒之色,说出来的话都十分生动。
反观香薷等人就不一样了,她们虽然跟着姚燕语学得精妙医术,但到底比不得华西淩这种在市井之间混的人,而且自幼年开始读书,不但医书读的多,子集经史,野闻杂谈,他无所不读,辩论起来,更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
四个丫鬟被他给辩驳的脸红脖子粗,连女儿家的斯文都不要了,大有卷袖子冲上去把这可恶的东西痛扁一顿的气势。
一时间,船舱里跟开了锅一样,沸反盈天。
外边厨娘做好了饭菜不见人来问,便洗了手往前舱里来询问,还没靠近便听见里面争吵一片几乎要打起来的样子,于是吓了一跳,忙问守在外边的许侍阳:“许大人,夫人没事儿吧?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