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阿瑛告退!”守灵时毕竟不好多说,崔瑛也就默默地退出来。
吕龟图生前贪图享乐,不仅婢妾很多,宅子也修得奢华,三进式的宅院说不上大,却真称得上雕梁画栋。
“阿瑛你便与你三叔同住一屋吧,他是你义父的堂弟,性子最喜欢读书,人也温和,最会照顾人了。”刘月英将崔瑛领到院门外,指着正房那边低声交待,“院子里的其他人你不要搭理,他们要说什么难听的,你只管叫你三叔就是。”
崔瑛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迷迷糊糊地点点头,他实在是太累了,只想赶紧躺下来,好好地睡上一觉。
热孝当中按例都是睡地上,铺麻席的,但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崔瑛可不打算为了吕龟图将自己冻出病了。他简单地向刚刚被自己动作吵醒的吕蒙巽行了一礼,然后将自己从六安带来的棉大衣一裹,倒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哟~~这一个又是老头子跟谁生的野种啊?竟然睡到咱们三郎君屋子里了。”崔瑛被一个尖锐地女声吵醒了,他挣扎着想睁开沉重的眼皮。
“谁又许你进正屋的?这爷们住的院子,你一个女眷进进出出的,像什么话?”这应该是吕蒙巽的声音,低低的,稳稳的。
“切,老头子在时,这府里上上下下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吗?爷们住的地方怎么啦,我儿子还住这儿呢。”当崔瑛睁开眼时,便见到一个头带白花的小妇人搂了一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儿,咄咄逼人地说着话。
“这是蒙正大哥的义子,正经进士及第的读书人,别用你那嘴污了我们的耳朵。”
“哼,义子?”那小妇人弱气了三分,只在嘴里嘟囔上几句不中听了,才大声说道,“那也不能日上三竿了还躺着吧,均哥儿都在这儿了,还不起来拜见叔父吗?”
崔瑛这才明白,这小妇人怕是吕龟图的妾室,而他搂在怀里的小孩子,真按辈分来说,还真是自己的叔父。
“哼,什么叔父?不过一婢生子尔,我可没这样的兄弟。”
崔瑛终于彻底清醒了,他从席子上站起来,先冲吕蒙巽行了一礼,口称“瑛见过三叔。”等吕蒙巽颔首还礼后才转向那个小妇人,“不知您是?”
“阿瑛不必与她多言,”吕蒙巽打断道,“不过是一个愚人罢了,就仗着伯父在时的几分疼宠,便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
“三郎君、崔郎君,大郎叫二位用朝食呢。”一个素衣的婢女在门外轻声秉告道。
“就来。”吕蒙巽连看也不再看那母子俩一眼,叫上崔瑛便离开了房间。那小妇人恨恨地拍了那小孩子一下,才牵了他摇摇摆摆地去偏厅用饭,像她这样的出身,根本没资格到灵堂去为吕龟图守灵。
吕蒙巽在饭桌上便把屋里的事告诉了吕龟祥和吕蒙正,还没等他们说出点什么,屏风后面吕蒙正的娘刘氏便淡淡地发了声,“你们不用操心这事了,今天三七一过,我自有安排。”
崔瑛其实挺好奇的,他听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谈过一些宅斗的影视作品,总的来说就是平静湖面之下的波涛汹涌,这位性格刚烈的义祖母会怎么进行宅斗,崔瑛觉得自己想不出来。
第二天,崔瑛就知道了处理结果,他想得太天真了一些,这位义祖母非常干脆将所有婢妾的契约挑了出来,十年契满的直接按契约给了钱帛放人出门;父母尚在的叫父母领了去且免了身价银,至于像那天那个妇人一样由吕龟图买来的教坊歌女,则给了放良书,给了一笔钱打发出门了。
“你爹把我们母子赶出家门,结果没我同意,他一个立妾的文书也没上成,这一院子的女人没一个是正经的妾室。”刘氏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这帮女人一点儿见识也没有,被他三言两语一骗,还以为咱大周律真能庶子均分家产呢,却不知当年皇后娘娘给咱们当正妻的争了规矩,要不然这帮子婢姬养的小子还要来分我的嫁妆钱呢!”
她数落了一通坑了不知多少女子的丈夫,又和缓了一下语气道,“你们也别担心她们的去处,真父母兄弟俱无的,年老体衰无用的,我也不少她们一口吃的,都将养起来就是了。”
“后宅的事,娘你与月英商量了就是。”吕蒙正并不很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而吕龟祥更不可能插手大哥的后宅,于是在崔瑛还在震惊当中时,这所谓的后宅斗争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一章是皇后开的金手指,宋代的财产律法中女性的地位相当低,庶子地位比唐及之前的朝代都高。这有世族门阀解体,小家庭变多的原因,也有社会经济因素,应该是比较复杂的,要想解决我这文得写上一百万了,大家就当穿越女皇后玛丽苏了吧。
宋代名义上是不允许人口买卖的,家里的下人是雇佣的,而且有规定最多只能雇十年。不过很多人会把雇佣关系变成收养关系,来钻法律的空隙。但在本文背景里,柴荣就是养子,这种行为肯定不像宋代一样敢放到台面上来,所以吕蒙正他娘的做法应该完全合情合法。
第60章 悠闲的崔瑛
“三郎君屋里要热汤呢,阿婆可备下了没有?”灶间外一个年青的婢女冲里面轻声询问道。
“备下了,备下了,我的好姐姐,你可千万在娘子面前给我说说好话,咱可不想出府。”一个手脚粗实的婆子将一桶热水搬到门外,拉着婢女的手殷殷地嘱咐道。
“哎?头些日子你不天天念叨着等日子满了就离了府,和你家当家的回乡置二亩地好好过日子吗?如今娘子要放人,你怎的又不回了?”
“那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时候?如今娘子当家,又不用我们去讨好那些小姐,处事又公道,日子可好过多了,”那婆子压低声音道,“同三郎君住一屋的那个人,咱们大郎的义子,你瞧见了没?”
“当然瞧见啦!怎么了?”那婢女奇怪地问。
“我听说啊,”那老婆子神神秘秘地再将声音压低,“那位崔小郎君是观音娘娘座下的善财童子托生哒,不仅有赚钱的大神通,还有杨柳甘露,能活死人,肉白骨呢。”
“瞎说,明明就是一个清秀的小郎君,怎么就成善财童子了?”
“谁瞎说了?”那婆子急了,“我那汉子在禁军那边帮闲,他亲耳听到六安来的衙役说的,那几个衙役马上也要成禁军了呢。我猜啊,这位善财童子不光本事学得好,和文曲星、武曲星关系也不差,你没听说呀,六安的小孩子个个都能吟诗作对,算帐算得可好了,再看看那些衙役,啧,运气。”
刘氏端起当家主母的架子,把吕龟图的内宠卖的卖、关的关,将只顾谄上欺下的仆人打发了一批,整个吕宅一下子便端肃了起来。雇佣的仆役再不敢踩高捧低,做事也尽心,只是关于崔瑛的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悄悄地传播开来了,家里下人在面对待崔瑛时,恭敬了许多。
崔瑛在吕宅的生活守孝生活平静极了,除了一开始不习惯让婢女打热水,又因为在孝中不合适动土,在洗澡上略有些为难之外,一切都很美好。就是洗澡的那点为难,在感受到冬天在大木桶里泡澡的舒适后,也早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早起一碗清粥小菜,然后练练字,活动活动拳脚,等太阳升起来,便到书房画几张彩色的字卡,教吕从简识字用。
“又为从儿画字卡呢?”吕蒙正在书房见崔瑛拎着细笔轻轻勾画,笑着说道,“他一个三岁不到的娃娃晓得什么?你那精致的工笔要是给他沾上口水,那就太可惜了。还是等他大一点,你才画吧。”
“本来也就是画着玩儿的,”崔瑛将手下三两笔勾出的小画儿放到一边晾干,满不在乎道,“小孩子在这个时间段对字画最感兴趣,学习起来事半功倍,昨儿从简不就背出了《咏鹅》?”这种简单的勾画对崔瑛来说是幼时起的基本功了,说不上多费心思,静心描摹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对了,老夫一直想问,这个字是什么来头?”吕蒙正指着字卡下方的甲骨文问道,“后面有籀文,有小篆,有隶书,那这一个该不是籀文之前的文字?”
崔瑛一直没有与吕蒙正明说甲骨文的事情,他是有些犹豫的。
一方面,他希望甲骨文的出现能让读书人知道更多的信史,产生疑古意识。西方思想启蒙的一条重要途径就是对天主教神学的反叛,中国没有强力的神学,孔夫子所修订的五经于中国的意义比《圣经》不遑多让,疑古的意识绝对能促进现代思想的觉醒。
而另一方面,甲骨文的不可再生性和中国政治的复杂性又让越来越了解这个时代的崔瑛感到担心,如果发掘出的甲骨不能得到很好的保存,或者因为其内容的独特而被彻底毁弃,使得后代无法看到更多史料那就太可惜了。这可不是他杞人忧天,晋时发掘的《竹书纪年》与儒学经典中的记载天差地别,在传承了六百年后,到宋代时居然再也找不到了,这其中的意味也确实值得品上一品。
崔瑛心里转了许多个念头,最终还是含糊道,“这是商汤时期的文字,师门里也只得了一些残简,还都亡于兵燹了。”
“唉,李重光可恨!”吕蒙正虽然遗憾,却也没什么办法。
吕宅里的日子过得清静而悠游,春节不必走亲访友,只闭门过自己的生活,但汴梁城里节日的气氛却浓郁起来。在这样的气氛当中,玩得尽性的柴宗训和柴永岱终于晃回了京城当中,踩着要祭祖的点儿进了皇宫。
“哟,难得,还记得回来,朕还以为你们要在路上过年了呢。”柴荣见到儿孙本来是欢喜,也心疼两人天寒地冻的还要周车劳顿,但看两人满面红光,穿着厚厚的棉衣,鼻尖还有些冒汗的样子,一肚子的心疼全变成被抛弃的怨气,说出来的话儿都带着一股子的酸味儿。
“瞧您说的,再如何咱们也得回来和您一起祭祖过年啊。”柴宗训笑呵呵地凑近自己的亲爹,一脸讨好道,“儿臣可是尽心竭力地记了一堆六安的施政措施,只等着与父皇商量了。”
“皇爷爷,岱儿可是给您捎回来不少好吃的东西,都岱儿亲自挑选的。”柴永岱也笑着凑上去,安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