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先让工部造了,拨给皇庄使用,这孩子,先赏田宅吧,让吕蒙正多加照顾教导,等他三年任满回京述职之时,再将这孩子带来,另行赏赐。”柴荣说完又和表示赏赐太轻的柴宗训分析道:“这孩子还小,依你娘的话,她这一派特别注意保护小弟子,一派上下性子都比较单纯。如今这孩子骤逢家变,心性未定,如若赏爵封官,他年纪还小做不成事;若厚赏财帛,那能不能守住是个问题,若因此被小人勾偏了心性就不好了,你应该还记得你娘小时候给你讲的方仲永的故事?何况这孩子恐怕也正在孝期里,此时封官加爵并不合适。吕蒙正宽厚正直有雅度,有他照看那孩子,也让人放心。过两年,这孩子大了,性子也定下来了,如果真有才能,便赐一实职为我所用,若资质平平,看在有心献书又与你娘有些渊源的份上,多赐田土,让他做一世富家翁也是极好的。上位者的赏罚不是随心而行,而是要赏得其法,否则就是害人了,可明白么?”
“儿臣谢父皇教诲!”柴宗训对他父皇心悦诚服。
此时远在庐州六安的崔瑛可不知道,他献上一卷书,便已经上帝国最尊贵的两人记住他了,并且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作者有话要说: 1据考查在宋代之前,书籍都是卷轴和经折装为主,经折装就和奏折很像的,一张长纸折叠起来那种。现在这种一侧装订书的方式是在雕版印刷术推广后才出现的。
2李重光:南唐后主李煜,大家中学背过他的词。
3穿越女已经回现代了,作用仅限于帮作者开金手指,所有与历史不符合的地方请默念:这是一个有穿越者的世界。顺便帮主角刷刷好感度。
第4章 拼音
吕蒙正是到过抚孤院的,事实上六安城的抚孤院就是他一手设立里,之后送崔瑛他们这批流民的孩子来时他也过来查看过,可以说,他是比较了解抚孤院的。
抚孤院是设在城北,离城门很近,是一片贫民住处,一扇斑驳的黑油门里是一个大杂院。院里是杂乱的,晾晒着婴儿尿布,打了补丁的衣服挂的到处都是,柴火杂乱的堆在厨房不远的地方,几只母鸡在院子里乱逛。院子里有垂髫童子乱跑,大点的男孩子通常是不在的,他们要到街市上谋生活,最差也得打上一天的柴,没有多少女孩儿,女婴通常活不了,大点的女孩儿则会被穷苦人家花几百个钱领回家去做媳妇。院外也是混乱的,脏污的垃圾、缺瓦掉檐的墙壁,吕蒙正印象中的抚孤院就是这个样子,而这也是在这乱世将平时,他能做到最好的情况。
但眼前的抚孤院却与他记忆中极不相同,甚至除了地方和建筑是一样的以外,其它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了。墙面被粉得干干净净,墙头上缺少的瓦片砖头都补齐了,黑油的大门关着,里面传来整齐地念《千字文》的声音,这声音让吕蒙正制止了衙役敲门的动作。
小孩的琅琅书声持续了快一刻钟,完整的将《千字文》念诵了三遍,然后才听到一个清朗地声音道:“好了,现在我们再来读九九表,一一得一,一起。”
童音再起,“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
吕蒙正在这里又驻足了一会儿,便见到几个妇人和汉子也停在了门前不远,似乎碍于县令的官威不敢上前。
吕蒙正见他们有的担着柴,有的抱些瓮,神色上不象是路过,便将那年纪最长的老爷子召到面前来。
“老爷子,你抱了瓮在这里干嘛呀?”吕蒙正和蔼地问。
“回明府的话,”老人家看起来七十多了,经过挺多的事,遇到县令问话也不慌张,“抚孤院前些时候来了一个识字会算的小先生,愿意教咱们孩子认字咧,每天申正到酉正带着娃娃们念书,咱们也不能让人家白教,隔三差五的,挑担柴火或者抱瓮豆子过来。今天不是小年嘛,咱家里宽裕点,咱媳妇就捡了几个鸡子让老汉给小先生送来。”
老人家略带得意地露出瓮口给吕蒙正看,黑乎乎的瓮子里用稻草杆仔细地垫了,瓮口那里露出三四个胖乎乎的鸡蛋。
“好啦,今天就到这里啦,大家把东西收拾好。”他们说话间,门里那个清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门里一阵响动,黑油大门吱呀呀地转开,一群穿着褐衣短打的小孩子排着队,一个一个将手里一块小板子给那少年看了,才走出门去。吕蒙正一看,不出所料,那少年果然就是崔瑛。
“明府,咱们先进去送东西啦。”老人家看台阶下几人的神色,请示道。
“怎么?不是送给那个小先生吗?”吕蒙正惊异地指了指门前的少年问。
“小先生心慈哩,”也许是看吕蒙正挺和气,一个妇人抱了一瓯黄豆过来搭话道:“咱们送来的东西最后都给抚孤院所有孩子一起用了,小先生让咱们都直接放厨房,不要当孩子的面给,免得因为礼物的厚薄让孩子脸面上过不去,受了委屈。”
“圣功兄,这小先生可真有长者之风啊。”来送嘉奖令并顺便看一看同年的青年感叹道。
“永年兄,这回你可信吕某没有妄言了吧。”吕蒙正抚须得意道。
陆陆续续二十多个小孩子走出门外,嬉笑着在门外你一句我一句地做着联句的游戏,然后与出来的大人一起离开。吕蒙才领了一众人等踏入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院子。
与印象中杂乱无章的院子不同,现在的院子非常整洁。墙壁被白灰粉刷一新,晾晒的衣物都整整齐齐地垂挂在晾衣绳下,院子里干干净净的,不见脏乱。
年长的孩子与几个老人一起整理刚才众人送来的东西,年幼的孩子有的抓了扫帚打扫院子,有的则帮着年长的孩子打下手,一切井然有序。
“学生见过大令!”刚一到门内,崔瑛便看见了吕蒙正一行人,紧走两步上前行礼道。
“不必客气。”吕蒙正两手将正在行礼的崔瑛扶起,笑着向青年介绍道:“这就是本官在奏折中举荐的神童,姓崔名瑛,年幼无字,永年兄直接叫他阿瑛即可。”
然后又向崔瑛说:“这是陈彭年兄,字永年,来宣陛下嘉令的,你称呼他为永年兄就是。”
崔瑛一边行礼一边在心底欣喜,自己又见着一位大神。嗯,一位召人恨的大神,原来历史上《广韵》就是他编的,中文系的学生学古代汉语时绕不开的一位。
先公事公办,此时皇权没有至高无上到需要臣子动不动就跪的地步,宣的又仅仅是一道手令,崔瑛不必在寒冷的冬天跪接圣旨,仅仅需要恭立听令即可。
皇帝赏田五顷,两进中宅一座,钱百万,并鼓励崔瑛不忘师承的同时努力读书,到吕蒙正回京述职时一道进京面圣——最后这条基本等同于以后只要他表现不太差就一定有个官可当。
“这田地我给你划在城北十里处的竹山村,两顷林地,两顷平地,一顷湾田。村民大多这是次拖家带口的流民移居的,他们里正老张是个明白人,田地当初也是你帮他们给划的,他们对你驳了前头那个主薄的恩德还是很感念的,不会欺负你家里没大人,平日里你的地也可以租给他们佃。宅子就放在原来的绸缎行里,离县衙只有百十步,不怕强人。”吕蒙正对崔瑛的赏赐可谓是极尽所能,以崔瑛的年纪,没有大人依靠,在这个战乱刚平的世道里是极易被人欺负的,所以方方面面都为他用心考量到了。
“谢官家赏赐,谢大令举荐之恩。”崔瑛郑重地向两人行礼道谢。陈彭年代表皇帝在宣读奖励自然得感谢不用多说,吕蒙正的一封奏折在这个每届只录取几十个进士的时代里,其份量不比现代社会的高考加20分轻多少。有了这封举荐,崔瑛就在皇帝和政事堂的宰相面前刷了一回存在感,以后但凡再做出点什么成绩来就可以直接当官。如果不当官,这名声也会让崔瑛向名士的方向转变,从而使继任县令不敢对他胡来。
“你为老夫解决了那么大的难题,一封举荐奏折是你该得的。”吕蒙正大手一挥,视为理所当然。然后才转向他从刚才就憋在心底的问题:“你是怎么让这二十来个娃娃这么快就会读《千字文》的?”
这里必须要说一下古代教学的方法,那是一对一授课,即使屋里坐了二十个人,也是一对一授课。老师根据学生的学习能力教读几句,一遍一遍领读到这个学生记住为止——一般一开始就四字或八字,然后慢慢增加到一百多字。教会后学生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熟读到背诵,老师再接着教下一位。
按这种教学方法,老师带三五个人还能教得仔细些,带一二十人的话,那真是教的很慢了。古代这种大班额的私塾三年大概就是念完三百千加一本《孝经》,统共也四千多字,一年能念完《千字文》就算相当不错了。
崔瑛才开始教他们多久呢?就是从崔瑛回抚孤院的当天开始算起,连两个月都没到,而且一天也只有一个时辰,这教学效率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大令与永年兄怕是以为这些孩子都已经能熟读并背诵《千字文》了,其实不然,”崔瑛笑了笑,指着墙面说:“大令与永年兄请看这里。”
吕蒙正与陈彭年顺着崔瑛的手向后一看,才发现他们进来的那扇黑油大门两侧的墙壁上还有文字。仔细一看,门左侧用白灰粉了的墙上写的正是千字文,一列十六字,站在院子里可以很容易地看清每一个字。
再仔细一看,每一个字旁边还有一些小字符,看不大清,凑近一看,却是一些像字又不像字的东西。
“这是……”陈彭年反复地看几个字旁边的符号,犹豫道:“崔小友,这边上的不是字吧?有点像切音的?”
“永年兄不愧是大儒弟子,”崔瑛赞叹道:“这是家师根据切韵制成的拼音。”
“请细言之。”吕蒙正与陈彭年两人都端正了神色看向崔瑛。
“永年兄当知文字读音有直读与反切两种表示字音的方式。”崔瑛先简单概述了一下中国人表示汉字读音的方法。
汉字是一套表意为主的文字系统,后来因为生活需要造了大量的形声字,文字有一点表音的功能,但仅限于秦汉时的上古语音。此时主要的表示读音的方法是直读法,即“a读作b”,也就是要能用字典的话,先学会几百个字再说。稍带说一句,上古语音很复杂,基本上一个音就能表示一个意思,比如“吾”“我”在上古就是一个音的不同方言表现。再稍带一句,很多直读的字非常复杂而且生僻,余了表示那个字的读音外,一般人一辈子都用不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