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2 / 2)

孟瑛一头没意思,并且此时人还精神得很,如何肯放走这个吵架对象,于是追着她背影,犟着脖子说:“大爷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何当归你别跑,有本事你就将小爷说服了再跑!你跟那东瀛人到底怎么一回事?他为何一直叫你‘娘娘’!你不说清楚,我明天可要说给瑄弟听了!”

“他耳朵听不见,且他也不会为一个小小的雪枭生气,三公子你回家找你家婆娘吵架去吧,我不耐烦陪你了,我的话还得留给孟瑄说。”何当归足下生风,逼瘟疫一样避开他,他追道儿上,她就走草地;他踩上了草地,她就回到石子路上,如此跟他别扭着走过了半个中庭。她踏上蓊蓊郁郁的草地时,也一脚踩到了刚刚绊倒孟瑛的女子碎尸,诧异地低头察看,一看之下,登时愣在原地。

孟瑛以为她是吓着了,连忙扯她袖子走开,一扯不动,索性双手一握再双臂一使力,像架木头人、又或者端洗脸盆那般,架着她移开十步才放下。一边推动她往房间那边去,一边耻笑道:“母老虎蔫儿了?变成呆花猫了?爷也就是不愿跟你计较,否则,爷至少有一百种法子治你……喂,你醒一醒神,我问你个事儿啊。就是,嗯,你那个朋友叫廖青儿的,她,她跟你很熟吗?你们认识多久了?”

何当归又呆立一会儿,转身仍要去看草丛中的东西,孟瑛连忙拦她一下:“喂!你吓傻了?那个有什么好参观的!不就是死人吗,别看了。”

说着,他再次如端脸盆一样架着她离开,口中叽里呱啦地嗔怪道:“虽然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正常,可你偶尔也正常一下好不好?那可是死人的碎尸啊碎尸,你身为一名弱质女流,就算不被吓得昏厥倒地,哇哇大叫,或扑进我怀里痛哭,你也别上赶着凑过去研究行不行?我瞧着那女人死了没多久,我听一位得道高僧说过,人死之后三个时辰,其灵不离其身,意思就是说,现在这周围,保不齐就有她的鬼魂儿!”

何当归作为被端着走的脸盆,回头看孟瑛,问:“你可见到那女子被戕害的一幕?你可知是什么人做下的?今日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厂卫的人呢?来袭的人呢?你们属于哪一路?还是散路子来的?”

“你可、你可、何事、何事,”孟瑛吐槽道,“姑娘你记好自己的身份,乃是一豆蔻少女,乃是一位英雄人物的小妾,非是公门中的捕头,非是大理寺的寺正,你的这些问题都不该出自你口。喂,你跟我讲讲那个廖青儿那个小胖妞的事,要是讲得好,我就奖励你。”他将手中何当归放到地上,并从袖中取出一个镶着亮晶晶的碎赤金珠的锦盒,在她眼前晃一晃,引逗小孩子一样,笑问,“上用的盒子,宫里赏赐时随着带来的,我手里也就两三个,瞧这镶工,瞧这磨砂珠子,怎么样,够大方吧。”

何当归不禁恼火道:“你不是圣人之后吗,你不是很爱传播道德礼义吗,那里死了个人,你居然还有心情玩耍!”

孟瑛愣一下,不在乎地说:“第一我不博爱兼攻,那是墨子学派的作风,我救人一要看值不值得救,二要看那人还有没有得救,如今只见到一具没有头颅的碎尸,我又非和尚老道,念经超度也轮不到我来吧?再说了,我从未以仁义君子自居过,上次我拦着你对付你舅母,只是因为我看你是个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定然……”

“头颅有啊,”何当归一指他脚下,“你踩到她头发了。”

孟瑛顿觉扎脚,怪叫一声,原地一蹦三尺高,再蹦一下回头看,却发现脚下空空荡荡的鹅卵石小道,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头、鲜血或长发铺地,他火冒三丈地指着何当归的鼻子问:“你什么意思!你吓唬我很开心啊?拿这种事开玩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何当归横眉冷对孟瑛指,平静地说:“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对三公子你的话很不以为然,你口口声声将死去的‘没救’的人当成石头木桩一样的存在,可就在刚刚,你以为自己踩中了死人头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也是觉得扎脚。可见你的天性还是凌驾于你的理智之上的。既然如此,我打探一下她的死因,又有何不可呢?”

孟瑛被何当归吓了一回,又被贬低了好几回,积压在心底的怒火一盛,连“廖青儿侦查行动”都失去了吸引力,他冷哼道:“既然何小姐你天性与理智并存,有头脑又有同情心,喜欢对陌生人的尸体寻根究底,那么,作为‘遗孀’的你怎么不先问问你的‘夫君’朱权是怎么死的,死状如何,又有何遗言交代。我知道你赶时间嫁人,没空为他守丧,肚子里的那个等不迭么,可你如斯表现,实在太叫人心寒了些。”

何当归袖手平静问:“那么,请问,宁王殿下是怎么死的,死状如何,又有何遗言交代?三公子你是否知晓详况?要是不赶时间,还望跟我说一说,回头我也跟孟瑄讨论讨论,孟家的嫡长子不在京中当小世子乖宝宝,学人家周游天下,是怎么‘游’进宁王府的,又‘游’到了多深的水域,好不好?”

孟瑛仿佛瞪怪物一样,狠狠地瞪住何当归,她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不是觉得被人戳软肋会很难受?”何当归冷冷道,“我瞧你每次提到宁王的话题,总是不自觉地做出双臂环胸的姿势,透着一种自我孤立和自我保护的意味,才管不住我自己的脑子,忍不住联想道,宁王跟孟瑛你一定有些不一般的接触,还给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的唇角扭成一个让人感觉不快的弧度,声线绷得极紧,道,“谁都不爱被人揭开旧伤,你我相同,同病相怜是也,三公子你不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要想你自己的耳根清净,你得先管住你自己的嘴巴才行。”

孟瑛闷闷地垂头想了会儿,抬头时却笑了:“头一次听你亲口承认,宁王是你的‘旧伤’,这可真是个稀罕事儿,我就是拼得自己的伤口也痛,我也得探一探你是怎么受的伤,又伤到何种程度……何小姐,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值此隆冬季节,南方地区大多刮西北风,而甚少刮东南、南风,因此大运河在冬季是行船最平顺的时候。”

何当归愣了愣,孟瑛在说什么啊?运河上刮什么风,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当然也不了然,这次包围白沙山庄的,共有三路‘敌军’和一路‘友军’——站在锦衣卫的角度看。”孟瑛侃侃而谈,“敌军之中,宁王的伍樱阁,你最熟的一队人马,他们不是来找锦衣卫中人麻烦的,只是来寻找失踪的宁王。我们纠集的某势力的人马,你可莫要自作多情地认为是来救你的,找到你只是顺便,而且想找你的人只有瑄弟一个,我们是另有目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至于第三路人马,他们是锦衣卫真正的敌军,真正的下手毫不留情的杀手,那女子假如不是被他们所杀,那就一定是被锦衣卫的‘友军’给杀了。”

“友军?友军还胡乱杀女子?”何当归挑眉,“友军是谁?”死的那女子,可是一名柔弱的千金小姐……究竟是谁杀了她?她应属于无害的那一类吧、

“东厂的人,曹鸿瑞的手下。”孟瑛露出一个类似“你懂的”的表情,“可最精彩的部分是,伍樱阁众人,在山庄外的墙角下找到了抱头蹲着的宁王,检查之后发现他一切如常,并无损伤,精神也还好,只是几天都蹲在那儿,有些困倦之意。于是他们就打道回府了,船队几十只都走水路从运河上过,可天有不测风云,一向只刮西北风的天气,忽而掺杂了东南风和南风,水下更登时卷上几道暗涌来,旁的船只犹可,载着宁王的那只船却翻了个底朝天,宁王就掉水里去了。”

何当归默默听完,冷静地说道:“一场水难断断杀不了他,怕是个诈死的伎俩吧。”朱权前世也曾诈死过两次,更何况……她抬眸瞧向孟瑛,质疑道,“你不是说过,宁王穿着重逾两百斤的青铜三层甲,自沉于大运河中,雪枭也说宁王是自己投湖而死,怎么听都像是他自己设计安排的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目的的诡计。”

☆、第408章 遗爱隔世留声

更新时间:2013-12-09

孟瑛对何当归冷漠无情的反应和说辞感到万分的惊讶,一时竟语结了,无言以对……

何当归垂睫沉思,饮马镇一带的水域不太平、今冬水下有暗涌的事,早在一个月前,她就曾跟常诺提过,还以这个为例证,要求售卖水域情报给天下第一水路大帮派漕帮。当时常诺的表情明显没将她和她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她的态度信誓旦旦,至少该引起常诺的一点重视吧?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船队,经过饮马镇旁的狭窄段,翻船折损了一个宁王,此事怎么想都不合理。

孟瑛思忖片刻,嗤笑道:“宁王那般聪明的人,这次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了,他要是上阵杀敌战死,也算落得个堂堂正正的死法,可失心疯自沉于湖中,可是我见过的最蠢的死法。”

“哦?此话怎讲?”何当归耐着性子问。

孟瑛解释道:“他脑筋出问题啰,船翻之后,他立刻就从水中跃出来,都没用人救,只是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琢磨什么问题,嘀咕着,‘她临死前说的是孙湄娘,孙湄娘是谁?原来她怨我如此深,她怪我不保护她,怪我冷落了她,还怪井水太寒冰着了她,最怪我的是湉姐儿的死,说永世都不能原谅……没想到湉姐儿都三岁大了,跟她长得真像……’说完这些话,他要人取来最沉的盔甲予他穿上,留下句话说,他要下水去听‘一个声音’,又让众人不必担心。”

何当归这次可真感觉到见鬼了,她听了半句朱权的遗言,就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比听闻朱权死讯的时候讶异和不可置信多了。

怎会这样!她临死前曾说过三遍“孙湄娘”名字的事,她自己也是在第七境影像墙上得知的,至于湉姐儿三岁了……什么意思?!谁在水下跟朱权说了这些?

孟瑛看到何当归这样,心情变好的同时,继续说:“而众人一开始还真没担心,只因宁王的本事摆在那里,即使他上岸不吸空气,在水下闭气,靠功力维持内呼吸也可撑上一个多时辰。可一个时辰过去后,他却没如预想中的那样上来换气,众人这才慌了,先前上官明日要跟他一起下去被拒绝,等不见宁王上船,他们下水找时,水下却不见宁王踪迹。而后,他们大张旗鼓地召集两岸百十名水鬼打捞,终于在下游某处找到了宁王,可惜发现得太晚,彼时找到他时,他已然气绝而亡了。”

“……”何当归问,“三公子你从哪个人口中听来的。”

“司马明月,”孟瑛告诉她,“宁王溺水一事闹得天翻地覆,饮马镇一带已没人不知道,上官明日令百十水鬼将整条沟渠都翻搅起来,有找到宁王者,赏银千两,有救护宁王者封千户侯,一时两岸投湖者逾千,只要会水的,无论男女老少都下水‘寻宝’。后来宁王被捞上来,对外宣称是救活了,要回封地静养,可明月对我说了实话,他说,王爷没醒过来。”

“……”何当归默然一刻,得出了听闻此事后的感想,“三公子在伍樱阁中一定有些分量吧,能获知这么重要的讯息。”

孟瑛蹙眉逼视她,咬牙笑道:“上次见你还好,这次见你,对我一点客气态度都没有,连个上下尊卑都不分了。你莫不是觉得有四叔为你做主,就自认高人一等,不将三爷放在眼里了?看来你还要讨一本儿《孟家家训》细读,找回你该有的恭敬态度,再者,你别以为只见一面,在孟家就多了一个四叔当靠山,他对你可存着诸多疑虑,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对你印象不怎么好呢。”

何当归虽然厌烦孟瑛搬弄是非的这一副嘴脸,可她自认对着师父孟兮的礼仪态度都足够好,连他上手对她疑似不轨,她都没发飙。要是换了旁的陌生人如此作为,她肯定一个耳光招呼过去,她怎么让他不满意了?

“一则,四叔说,他抱过的所有少女之中,你是头一个不哭不闹,还能正常与他应答如流的人,正常得不似你这年纪能做到的事。”孟瑛脸上挂起了诡异的笑,“我四叔别有一般威慑,足以吓哭一切少女。”

“……”抱过的所有少女之中?何当归脸黑,没想到师父是个变态。

孟瑛将脸凑近何当归的黑脸,压低声音说:“二则,他说你内里虚寒,似有不孕之症,只是不便出口相询。三则,他疑虑你一名十几岁的丫头,竟知道那么多你原不该知道的事,会的东西也太多了。”他开心地瞧着何当归瞪到牛大的双眼,用竹扇掩口笑道,“你从哪儿听说的‘水冼’啊?还知道其别称是‘地乳’,你张口说出第一个‘地乳’时,四叔就暗中诧异了一下。那‘水冼’是川蜀古药,调配的原料早就有绝迹于世的迹象,除了我们有这药,大概就只有皇宫里才有一点库存,因此连药名都渐渐绝迹了。我都不知道‘水冼’又名‘地乳’。”

何当归尚未做出表态,孟瑛又说:“四叔还说,最叫人不可思议的,是你的‘宋氏茶艺’,我四叔喝着你泡的茉莉花茶说了一句,‘这不是今人的手艺,我记得永乐年间才有,早了四五年。’”孟瑛傻帽的脸凑近了问,“永乐年间是什么意思?是一个地名吗?四叔是不是嫌你泡的茶太难喝?”

何当归被这轮番的消息轰炸得头晕脑胀,最震撼的是最后一条消息,如今的年号是“洪武”,洪武三十一年,四年之后的年号才是“永乐”,且不管她的泡茶手艺有什么问题,“永乐”年号,她知、孟瑄知,怎么现在又冒出了第三个知道此事的人?

光知道一个年号犹可,毕竟孟瑄知道的那些事也有可能讲给他师父听,可,孟兮还能喝出她泡出的茶的“年代”?这也太悬乎了吧,她这个泡茶之人尚且尝不出来呢,宋友的“宋氏茶艺”多年前就名动江南江北,有什么可区分的?她只是有意给新拜的师父留个好印象,她才用房中那些略显普通的茶具茶叶,发挥了她最精湛的茶上功夫,凝气静心泡了一壶好茶孝敬师长,难道这样也有问题?还让不让人活了!为何孟兮还说,她患有不孕之症?是因为体内的七日清余毒没肃清?陆江北在哪里?

看着终于呆若木鸡,连动弹都不能动弹的何当归,孟瑛的心情大好,再次拿出袖中的碎赤金珠锦盒,放到何当归眼前,说:“小爷给你说了这么多机密,礼尚往来,你也答小爷三个问题,答得对有赏。问题一,廖青儿为什么这么怪,你能听懂她说的话吗?”

何当归呆滞的目光从锦盒上移动道孟瑛的鼻子上,凝固不动。

孟瑛挠着下巴,边想边问:“问题二,她许配人家了没?嗯……她有没有跟你提过我的名字,提完后有没有羞涩的表现?问题三么,她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她为什么一直寄居在关府,她跟关白关墨二人的关系如何?好,暂时先问这三个问题,快答快答!”孟瑛催促道,“我向蝉衣打听过,你和青青是最好的朋友,她的事你肯定全部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