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袁肃返回城内与陈文年见了一面。之前他曾与陈文年讨论过关于七十九标后勤管理权移交的问题,只不过因为张举人的丧礼而耽误了,如今空出时间来,当然要尽快将这件事落实下来。
他向陈文年提出建议,从这个月月底开始七十九标便可以实行一日三餐的伙食制度,滦州豪绅们捐出的粮食并不算少,完全可以分出一部分到七十九标这边用度。并且他也打算以这件事为理由,要求张建功将全标的后勤物资交给自己来管理。
陈文年虽然到今天仍然对一日三餐的伙食改制持有保留态度,毕竟七十九标的物资有限,如果长此以往把希望寄托在滦州豪绅身上,终归不是一件稳妥的事。不过他考虑到年关将近,让士兵们改善一下生活条件也有必要,因此没有过多的反对。
至于袁肃要利用这件事为契点,要求张建功规范标部的后勤管理,陈文年倒是十分支持。他相信只要改为一日三餐的伙食制度,以张建功的作派肯定无法张罗过来,到时候只能拱手让出全标的物资让袁肃来打理。
当即他表示了赞同,并且立刻与袁肃前往北营区去找张建功。
第64章,笑里藏刀
来到北营区时,正见北营区的士兵忙碌着向标部营楼搬运东西。
袁肃这段时间很少在标部大院,对标部营楼的修葺工作并无所知,没想到今日标部营楼已经修缮完毕。
走在一旁的陈文年忍不住冷嘲热讽的说道:“咱们这位代理标统大人,这一个月来唯一干的正经事情就是修复营楼,我还没从见过谁有这样的一股热情。”
袁肃同样忍不住笑了笑,这确实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同时也是一个极大的对比。
在过去的一个月时间里,整个标部就是陈文年在忙上忙下的打理,严格的说就连袁肃自己也算是不务正业,整天就只是结交权贵、经营私人的事业。不过比较起来,张建功倒真是把“庸碌无为”发挥到极致,大事推诿给参谋处负责,小事则过眼云烟,要说还算值得欣赏的一点,那就是还说没怎么暗中使坏。
当然,这其中自然还是要归结为袁肃收到袁宫保的回信,张建功这一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既然连统制潘矩楹都要礼让三分,他岂不是更要奉承巴结?
在第三营营务处门口,陈文年叫住一名第三营的军官,询问张建功现在何处。
那军官告知,刚才曾看到张大人正在自己的押房里收拾东西,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去了营楼的新押房了。
陈文年没有让这名军官去通报,他与袁肃径直的走进第三营营务处,来到张建功之前担任营管带时的押房。押房的房门敞开着,里面已经显得很空荡,许多陈设都被搬走,只剩下一片杂乱无章的狼藉之物。
不过就是在这样一片狼藉之下,张建功和一名手下仍然在废墟中翻找着什么。
陈文年站在门口敲了敲房门。张建功不耐烦的叫了一声,随即向门口处望了一眼,当他看清楚来者之后,连忙在脸上堆起笑容迎上前来。
“袁参谋,你们怎么来了?哦,忘了忘了,我正要派人去通知你们,标部营楼的翻新已经竣工,今日你们参谋处就能搬进去了。”张建功一边说着,一边将沾满灰尘的双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
“这件事不急,今日我们前来是为了另外一件正经事。”陈文年毫无客套,单刀直入的进入正题。他这番话说的十分露骨,直接挑明了张建功现在在做的事情不是正经事。
张建功不是傻子,他当然听出了这番话的揶揄之意,若是在以前他一定当场翻脸,只是现在碍于袁肃的面子,自己不方便当着袁肃的面发火。当即,他只好忍下这口恶气,装作一副不理会陈文年的样子,只向袁肃问道:“袁参谋找我所为何事呀?”
袁肃不疾不徐的笑了笑,他深知张建功这人最会装蒜,所以没有打算绕弯子,直接了当的说道:“是这样的,张大人,咱们七十九标如今已经整顿的差不多了,之前潘统制委任在下兼管标部的后勤工作,而在下又正好计划改善咱们七十九标的伙食规格,所以希望张大人能将标部的一应物资集中到后勤处的仓库,方便在下尽快点算入簿。”
听到这里,张建功一下子就明白陈、袁二人今天突然来找自己的“正经事”是什么了。他之所以费尽周折往上爬,无非就是希望掌握更多职权之后能获得更多的便宜。如今军队的风气与官场无异,军官任意克扣、贪污早已经成为一种“传统”。
他好不容易当上代理标统,无非就是希望能捞的多一些,标部的军饷物资如果交规公有也不是不可以,但关键要看是什么人来管理这些公物。他很清楚像袁肃、陈文年这样的人,肯定不会跟自己同流合污,若真把标部的物资交公,那自己以后还能有什么好处?
不过话又说回来,袁肃亲自来找他谈这件事,而且有理有据,自己又岂能直接推辞?
呵呵讪笑了一阵,他用敷衍的语气说道:“袁参谋尽忠职守,这是好事啊。不过这几日营区频频迁动,就只怕物资搁放的乱七八糟,一时半会也整理不出来,等过几日再处理这件事也不迟嘛。哦,袁参谋之前所说的伙食改善,究竟是怎样一个改善法?”
在他看来,既然袁肃是要改善伙食,大不了自己在这方面让一步,就按照对方的意思来办,省的对方总是把这件事记挂在心头。
袁肃早就料到张建功不会轻易妥协,他不动声色的说道:“在下计划将军中伙食餐次由一日两餐改为一日三餐,隆冬季节让兄弟们吃饱一点,做起事情来才有精神。”
张建功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尽管他文化程度不高,但是也很清楚一天多一餐会消耗多少口粮。如今七十九标的军粮一部分是本地官府抽税分摊,另外一部分则是上面配发,但这两部分全部是按量供应。
岂不说他本人在粮食方面不敢克扣过多,若再每天每人多加一餐,军粮绝对是不够用度。当即,他摆出一副严谨的脸色,说道:“袁参谋,这事可不是单凭你一个人的意愿说做就做的呀。咱们军营的粮食每月是按量配发,一日两餐这都是几年的规矩了,突然改成一日三餐,粮食哪里够用?”
袁肃淡然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此事张大人毋须多虑,在下已经处理的办法。顺便说一下,在下最近帮助滦州豪绅筹备民兵督练公所,所用应募入营的民兵同样享受一日三餐的待遇。总不能让外人认为咱们正规军还不如民兵吧?”
张建功暗暗的猜测起来:莫不是姓袁的打算挪用民兵督练公所的粮食?
如果真是这样,倒不失是一件好事,他倒是可以趁机多克扣一些那边的粮食。
同时,他也觉得袁肃所说的话有道理,总不能七十九标的伙食连民兵都不如,一旦传出去还怎么让手下的士兵信服?再者,既然袁肃说有办法,那索性就交给袁肃去办,办好了对大家都有好处,办不好那就是袁肃自己的责任。
更何况,这正好与他另外一个计划不谋而合,说不定还能一石二鸟。
想到这里,他故作迟疑的一阵,最终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袁参谋考虑的是,虽然我还是很担心粮食不够的问题,不过既然袁参谋表示有办法,我当然也要相信也要支持袁参谋的决定了。”
袁肃对于张建功突然“想通了”的表现有些吃疑,不过并没有多想下去,他趁势说道:“有张大人的支持那是再好不过了,如此,那在下还希望张大人能尽快将标部物资汇集到后勤处的仓库,在下只有在统计清楚之后才能制订更详细的执行方案。”
张建功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道:“那好吧,就依袁大人的意思来办,我稍后便吩咐手下先把军中存粮集中到后勤处仓库,至于其他公物我也会尽快整理好,一并交给袁参谋掌管。”
袁肃不动声色的谢道:“那就有劳张大人了。既然张大人还在忙着搬迁之事,在下不多叨扰,先告辞了。”
从第三营营务处出来后,袁肃心中再次揣测起来,对于张建功突然之间改变态度愿意移交后勤物资,自己一时半会还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以他对张建功的了解,对方就算忌讳自己是袁世凯侄子的身份,也断然不会轻易妥协才是,毕竟有贪性的人总会舍不得手里的利益。
他原本想把这件事跟陈文年谈一谈,不过对方出来之后便没有任何话语,似乎并没有对张建功有任何怀疑。最终他不得不就此作罢,只能看张建功下一步怎么做了。
当天下午,张建功果然命令手下把之前囤积在北营区的粮草搬入后勤处的仓库,并且还叫袁肃亲自到场督查。袁肃亲眼看着一袋一袋的粮草入库,并且还做了详细记录,确实没有太多的损耗。
这反而让袁肃愈发感到不解,难道张建功真的已经十分忌惮自己的身份背景?
到了晚上时,标部大院里忽然传出了“一日三餐”伙食改制的消息,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所有人都对这个消息感到很兴奋。当兵无非是为混一口饭吃,既然拿不到多少军饷,但现在起码能多一口饭吃,理所当然是大好事了。
不仅如此,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袁肃提出来的主意,不禁对袁肃愈发感到尊敬。身为军官不贪污克扣已经十分难得,现如今还能为七十九标上下做实事,当真是一位好军官。
然而袁肃直到去食堂吃晚饭时才听说了这件事,他今天只向陈文年和张建功提及伙食改制的事情,并没有打算立刻就公布出来,标部大院怎么会这么快就风声四起了?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张建功故意放出了这个消息,至于目的自然不言而喻。他渐渐明白为什么早上张建功会如此爽快的答应,对方果然没安好心,无非是想先把这件事闹大,等到日后自己没办法维持一日三餐时,那就等于搬石头砸脚。
只不过,在袁肃看来张建功这个举动实在太幼稚了,不仅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反而正中自己下怀。他既然能提出这个建议,那理所当然有把握将这件事办到底。而他之所以要改善伙食,除了提高士兵的身体素质之外,另外一个重要的目的正是收拢人心,现在张建功帮自己做宣传,岂不是歪打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