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皆一怔,心想难怪燕王不盯着入刑一事,原来在这里等着呢。不少人看向赵栩。
赵栩将手书当成宫扇缓缓轻扇了两下:“那便请苏大资进来吧。”
阁门舍人早有准备,随即引了苏瞻进来。
苏瞻身穿资政殿大学士公服,清雅如故,俊逸沉静,双手持玉笏稳步入殿,宽袖纹丝不动,观之令人心醉。张子厚抬眸看了他一眼,垂目看向自己拢在胸前的宽袖。
给向太后、赵栩和定王见过礼,苏瞻听赵栩提起先帝言及吴王守陵一事,那夜惊心动魄千转百回似又在眼前,不由得红了眼眶:“殿下,娘娘,诸位臣工,先帝一言一行,臣苏瞻日夜感怀,不敢忘却。先帝驾崩那夜说了,要吴王安心辅佐燕王,如有不妥,就去巩义守一辈子陵。吴王此次为阮玉郎所用,险置燕王于死地,更令太皇太后久病不愈,当遵先帝遗命,往巩义守陵。”
他转头看向低垂的珠帘后:“若是定王殿下和太后娘娘要请出家法,惩处这等忤逆父命意图残害手足的赵家不肖子孙,臣等亦不敢擅自过问。”
贺敏略一思忖,眼下已然没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他退后一步,回了列班之中。
定王摸了摸一把白胡子:“唉,真要请祖宗家法,他得大半年躺在床上了。我看五郎今日就从大理寺回府收拾收拾,由大宗正司送去巩义吧。让他好生反省反省。”
谢相点头道:“殿下和娘娘做主便是。臣等均无异议。”这该审的审了,该判的判了,守陵却不算国事算家事,于情于理于宗法,他们做臣子的,不宜再过问。
宗正寺卿和两位少卿随即出列附和,此事便算尘埃落定。
“张子厚。”赵栩的声音依旧温和,不急不躁。
“臣在。”张子厚一步跨出,躬身行礼。
“资政殿大学士苏瞻当初认定高似乃大赵军中英杰,怜其遭遇,收容于府中,不料高似即完颜似。三年前高似潜逃回女真,据本王所知,苏瞻派人四处查探无果。如今高似勾结西夏潜伏秦州,破我城池,戮我军民,此罪行可与苏瞻有关?可有凭据?” 赵栩娓娓道来,平静从容。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臣谁还听不出言外之意,纷纷侧目,想着这位殿下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就轻轻松松打发了吴王,眼下又要拿一力拥护他的张子厚开刀,来起复苏瞻,不由得都心中凛然,神情更是恭谨。
张子厚垂目不语。
赵栩叹道:“今日听贺敏所言,受人蒙蔽者,无行恶行凶证据,疑罪从无,实乃我赵刑统立法之本。本王深觉有理,方才见到苏大学士,才觉得昔日恐怕冤屈了朝廷重臣。张卿你与苏大学士素有私怨,当日也是第一个弹劾苏瞻之人——张卿,你可否从律法上秉公而论,苏瞻之相位罢免得可合情合理合法?”
张子厚一撩公服下摆,跪地拜了一拜,朗声道:“高似依附于苏瞻,非仆从非部曲,无投靠文书。苏瞻受高似蒙蔽多年,因高似之罪而罢相,且毫无怨言,一力替枢密院担当起秦州破城之责,臣甚是佩服。当日秦州城破,田洗案未水落石出,臣之弹劾,并无私心,还请娘娘、殿下明鉴。臣今日仍无私心,臣张子厚奏请朝廷,应以法为本,复苏瞻相位。”
谢相和朱相对视一眼,双双出列,还未开口,有一人高声道:“老臣有奏——”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国子监吕老监长。
“娘娘,殿下。”吕祭酒从袖中掏出厚厚一沓纸,举过头顶:“国子监监生、太学学生、太学博士等四千六百五十八人联名上书,国家有难,当用贤臣,请朝廷起复苏瞻苏大学士——”
一片哗然中,赵栩接过那联名上书,洋洋洒洒近万言,心想孟存被张子厚捏住了把柄,行起事来倒又快又好,他翻了翻,命人呈给帘后的向太后。
待众臣议论声略轻,赵栩拍了拍轮椅的扶手:“尝闻国君进贤之道: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用之。苏瞻两次拜相,其贤能诸位有目共睹。本王欲恢复昔日文太师、吕司空所任的平章军国重事一职,由苏瞻出任,仍序宰臣上,五日或两日一朝,赴都堂治事。诸位可有异议?”
赵昪立刻出列,高声喊道:“殿下以民心为重,以朝廷为重。殿下英明!”开封府少尹随即出列附和。
谢相略一思忖,陈青已卸下官职,再无羁绊苏瞻起复的理由,当下火烧眉毛的情势,也的确需要苏瞻这样的中流砥柱来共渡难关。他出列赞成后,堂内众臣,也陆续出列。
世路羊肠,人情狙赋,翻云覆雨。中书省门下省和礼部、都进奏院、阁门、翰林学士院,相关人等纷纷忙碌起来,短短一个月不到,因燕王摄政,苏瞻再次回到了大赵宰臣之位,还更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