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又差人去请四娘七娘过来尝鲜。程氏干脆让人把她们两个的晚饭也送来绿绮阁。
六娘高高兴兴地尝了鸡头和栗子,问她们:“过两天表叔出征,表叔母下帖子约我们一同去送行,婆婆已经肯了,大伯娘和二哥会带着我们去。四姐和阿姗去吗?”
七娘问:“要去哪里送行?御街吗?看状元游街那样?”
六娘笑道:“不是,表叔母要骑马去城外六十里送行,二哥租赁了马车带我们一起去。”
七娘摇头道:“我不去。马车颠死人,骨头都会散架的,再说也没什么好看的。听说这次是燕王殿下代官家去太庙造祢,只可惜我们百姓也看不到。”
四娘咬了咬唇,还是摇摇头:“我也不去了。”她害怕再见到陈太初。
四个人用完饭,又说了会话就散了。
夜里六娘心中有事,半天也睡不着。九娘轻声问她:“你在想什么?”
六娘被老夫人私下细细交待过后,难免也关心起朝廷动态来。她也知道九娘一贯都喜欢这些,就侧身问她:“你说官家这次让燕王殿下去太庙造祢,会不会是要定他——?”
九娘笑道:“官家身体还没完全好,怎么会现在定下皇太子呢。吴王殿下不是要去城外类祭吗?祭天祭地和告庙造祢,我看差不多重要。这次皇榜上不是说,太后娘娘在宣德楼点将授印吗。快睡吧。马车那么颠,我们这几天可要休息好。”
六娘在暗夜里依稀看见九娘的长睫轻颤,不由得心里叹了一口气。今日那些枣子,八成是燕王殿下让四公主送来的。还有那鸡头、栗子,肯定是陈太初去买的。万一官家选了燕王殿下做皇太子,万一太后真的要她嫁,她又怎么面对燕王呢。九娘又会喜欢哪一个呢,若是陈太初,倒也是一桩好姻缘。若是九娘喜欢燕王殿下,她这个姐姐又如何自处呢。
九娘似乎听见了她的叹息声,睁开眼,侧过半张芙蓉面,笑着说:“六姐你别多想了!我啊,谁也不喜欢,只喜欢你。”
“啊?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六娘诧异地问她。
九娘这几夜听着六娘总要辗转反侧到子时后才勉强睡着,干脆侧过身,抬手枕在颈下道:“太后娘娘若只是要个女史,婆婆可不会这么难过。娘娘必然是要你去做孙媳妇的,甚至是要让你做皇太子妃。婆婆才伤心以后和你见不着面说不上话了。你呢,看着我和燕王殿下、淑慧公主有过生死交情,这几年又来往不断,肯定担心殿下和我有什么,更担心万一娘娘要把你嫁给燕王怎么办,所以才忧心忡忡几夜都睡不好,我猜的可对?”
六娘瞪着她:“你——!”多智近妖,慧极必伤。阿妧就是这个让她最放心不下。
九娘笑盈盈地道:“所以呢,六姐你放心。难道世间就只有这两个男子了不成?四姐喜欢陈太初,就以为我也喜欢他。七姐喜欢燕王殿下,就也随意猜度。他们就是天下最好的男儿郎,我孟妧也未必就放在心上!”
六娘轻叹了口气:“她俩也可怜,人的一颗心,如果由得自己,倒好了。你是还小,不懂这些,才口气这么大。只是对着姊妹,你这些聪明才智,揣摩时事和人心的本领,显露了倒没什么。在外头可千万藏着掖着。婆婆一直说——”
九娘滚进她怀里笑道:“人前我给足你面子听你大道理一堆,私下里我可要说句老实话,知道了知道了,求求你别念叨了!”
两姐妹说开了,闹了一会就安歇了。
九娘在梦里却又梦到了赵栩,自己飘荡在水中,看着他远远地游过来,一声声阿妧,有时撕心裂肺,有时又魅惑人心。一双眸子似水似雾,似远似近,似喜似嗔,忽地就凑到极近。
九娘从梦里倏地惊醒,只觉得唇干舌燥,心跳得极快。看了看身边的六娘,两手交叠正睡得安稳。她轻轻掀开丝被,起身套了绣鞋。屏风外榻上值夜的玉簪却也已经睡得迷糊了,纨扇都掉落在脚踏上。
长案上香冷金猊,琉璃灯还燃着。九娘倒了一盏冷茶,咕噜咕噜一口气饮尽了,才觉得喉咙里火烧一样的感觉好受了一些。心里却很是羞惭,怎么又梦到赵栩了!他日后很有可能会是自己的六姐夫呢。九娘赶紧想再倒一盏茶,茶壶里却只剩下几滴。她一仰脖子,那几滴也滑落喉中,带着一丝丝的苦意。
这立秋的深夜,并不凉爽。九娘轻轻推开窗,见廊下丛丛芭蕉,微微夜风中阔叶轻颤。那廊灯边绕着几只小飞虫,在纱网上直撞。若没有纱网,你们岂不被那火烧死了?九娘凝视着那几只飞虫,希望自己的心能恢复到无喜无悲,无欲无求。
原来很久都没有梦到有人唤阿玞了。也许,她重生一世,就是来看看阿昉终于成为了一个有担当的君子,就是来体会姊妹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