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1 / 2)

尘缘 烟雨江南 3917 字 26天前

寒风如刀,大雪纷飞,济天下放眼望去,除了黑压压的一片云,还是黑压压一片云。

若是透过风雪重云,却可见长安方向一道紫气冲天而起,矫矫如龙,聚而不散。济天下见了,不禁顿足长叹,哪知瓦面湿滑,他又冻得四肢麻木,当下脚下一滑,就是扑通一声重重摔在院内,哼哼叽叽的半天也爬不起来。

大年初一,这日天下太平。

在这去旧迎新之时,道德宗九宫同样张灯结彩,只是喜庆味道实是有些淡薄。自从破解了围山之困后,道德宗与天下群修便陷入辗转仇杀、不死不休之局。诸派在道德宗破围那日死伤惨重,于是朋友、兄弟、姐妹、亲族、师门长辈,许许多多与死伤者挂得上边的不断站出来,要报这血海深仇。道德宗在外行走的弟子折损了,宗门也不能坐视,如此辗转报复,血仇日深,真应了紫阳的预见。

与其余诸宫相比,太璇宫就更显冷清。这数年间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张景宵陨落,黄星蓝也不知为何修为大减,更不大理会宫内事务。张景宵几位师兄弟不满已久,若不是此时正是多事之秋,说不定就将黄星蓝的位置给夺了去。

诸人各怀心事,因此就是在这大年初一之夜,太璇宫内也是一片寂静,数盏彩灯、几棵花树就是惟一的装饰,因无人喂食仙果灵丹,宫中豢养的灵禽异兽们早早就已回巢歇息,没一只肯出来撑撑场面。

主院正堂中,黄星蓝凭窗而坐,面色憔悴。张景宵在世时自来对她爱护倍至,几乎什么难事杂事都未让她做过,因此她虽然修为高深,对宫中事物、人事倾轧却几乎全无经验。现下景宵真人已殆,黄星蓝自己也为了拔起八根钉住苏姀的钢钉而修为大损,因此已难于压制几位师兄弟。但权势从未在她心中有过位置,此时此刻,惟有一个张殷殷方能令她如此憔悴。

张殷殷自地府归来后,便将纪若尘忘得一干二净,黄星蓝还有些欢喜,毕竟经历过这许多风波后,张殷殷与纪若尘实是很难有个结果。其后纪若尘身陨消息传来,黄星蓝更是暗自庆幸,如果张殷殷还记得纪若尘,以她的性子,说不定会再入一次酆都地府。

从地府归来后,张殷殷就性情大变,变得恬淡安静,有时整日也不说一句话,黄星蓝屡次相问,她自己也说不上有何不开心的事,只是高兴不起来而已。黄星蓝就有些忧在心头。

年关之前,久未有往来的云中居忽然遣人来到道德宗,带队仍是与诸真人有旧的天海老人,与前次不同的是,这次来了楚寒与石矶,却少了个顾清。天海老人前一次踌躇满志踏上西玄,志在较技,结果却变成了送亲。今番重上西玄,倒是一开始就准备要谈亲的。

云中居派到道德宗结亲的不是旁人,正是楚寒与石矶。说是结亲,但据天海老人讲,实是云中居掌教云中金山结合派中古藉,悟出一门双修之法。此法极是霸道,可令修炼之人道行迅速提高,如有足够灵药配合,则进境会惊人之致,据说数月之内即可修入上清之境。但此法对修习者资质要求极高,对两派来说,找些稀罕灵药反倒是容易得多了。既然是双修,当然修习之人要结为道侣,而且此法只能有一人修习云中居心法,另一人必须是别派子弟,因此天海便带着楚寒、石矶再上道德宗。

时值多事之秋,无论是云中居还是道德宗,如能多一个上清修为的门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事。云中居此时与道德宗结亲,另一层意思是告诉天下修士,这场大乱,云中居决定站在道德宗这一边。

云中金山不是不知顾清已随吟风返回青墟,更不可能不知吟风及青墟宫实与道德宗势不两立,但他仍与道德宗结亲,隐约之意,或是再也不认顾清是云中居门徒了。

天海此来重任在肩,紫阳真人也不愿怠慢,好在前次楚寒与石矶上西玄山时,对道德宗年轻一辈杰出弟子均已见过,双修伴侣选择起来也就容易了许多。

黄星蓝心中牵挂着女儿,见楚寒人品样貌才学道行无一不是万中无一,心中便十二分的满意,当下提了张殷殷出来。楚寒曾见过张殷殷一次,对这外媚内烈的女孩印象也是极佳的,而且他此来也无特定人选,心灰意冷之时,选到哪个是哪个,当然一口应允下来。

云中居这门双修法对天资要求极高,道德宗如此大的门派,年轻一辈的女弟子中能够修习的也不过张殷殷、姬冰仙、含烟等寥寥三五人。黄星蓝既然先提了殷殷,紫阳真人与天海老人略略商议,便将这事定了下来。

如若玉玄真人仍掌丹元宫,想必定要与黄星蓝好好争上一争。

轮到石矶时,倒是横生波折。她纤手一抬,直接点出了尚秋水出来,道除了此人,旁的谁也不选。尚秋水面上血色尽去,周身冰凉,几乎动弹不得,却是死也不肯相从。这一对闹将起来,声势之大倒是出乎紫阳真人与天海老人意料。接下来的数日,石矶将尚秋水追得满山躲藏,但无论使何手段也无法令他屈服。石矶岂是容易相与的?她恼羞成怒,一次拿住了尚秋水后,便当场撕破面皮,欲行那霸王硬上弓之举,若不是天海老人及时赶到,便要给她得了手去。说来也怪,尚秋水明明道行高过了石矶,但就是对她怕得厉害,好似见了天敌一般,十成道行发挥不出三成来。

被石矶如此一闹,紫阳真人与天海老人均哭笑不得,却又无计可施。

与这边天雷勾动地火般的轰轰烈烈相比,楚寒与张殷殷相处得平淡无奇。两人偶会相伴而行,讲讲道,说说法,半点风月也无。

如是,便也到了大年初一。

初一这夜,张殷殷独坐在天璇峰崖边,一双小脚在深不见底的绝渊上荡来荡去,一双本是媚得入骨的星眸呆呆地望着缭绕峰间的淡云薄雾。

此时脚步声响起,一个高大身影向张殷殷行来。

张殷殷轻轻地叹了口气,空空洞洞的双眸中重新浮起生气,道:“吾家,你怎么来了?”

那身影正是地府中被苏姀收伏的吾家,此际他不知有了什么际遇,已有了自己的身体。听得张殷殷询问,吾家不答,反而问道:“殷殷小姐,你现在想要做什么呢?”

“想跳下去。”张殷殷淡淡地道。

吾家双眉紧锁,良久方沉声问道:“是因为与楚寒的婚事吗?”

张殷殷以手托腮,平平淡淡地道:“与这件婚事无关吧。楚寒各方面都很不错,我没什么可不满意的。我只是喜欢坐在这里,喜欢看这里的云,喜欢……跳下去。”

她慵慵懒懒地舒展一下身体,刹那间的媚,顿令吾家觉得眼前一亮。伸好懒腰,张殷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幽幽地道:“很久很久了,这里一直是空的,很……难受。”

吾家默然不语,绝崖之顶,就这样陷入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吾家长叹一声,道:“那空的地方,本来是有一个人的。”

张殷殷嗯了一声,仍是心不在焉的道:“是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纪若尘。”

“纪若尘?”张殷殷黛眉轻轻皱起,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

忽然有若一道电光划亮识海,她猛然跳起,大叫一声:“纪若尘!”

张殷殷如风般冲到吾家面前,纤手抓住吾家铁甲胸口,一发力竟然将他提了起来,叫道:“他怎么样了!?你告诉我!”

吾家侧过头去,不愿望向她精致无双的面庞,沉声道:“公子一年之前……已然身故。”

张殷殷纤手血色渐渐褪去,五指逐渐无力,再也提不动吾家,将他放落在地,随后她连站立的力气都已失去,慢慢蹲下,纤纤十指下意识地抓着满头青丝,肩头颤抖不休,好不容易,才听到她呜地轻轻哭了一声。

吾家只能呆呆立着,看着。

张殷殷双手抱头,整个人缩成一团,能看见的只有抓紧青丝的一双纤手,苍白得如冰若雪。

吾家站得笔直如旗,眼前却已有些模糊,甚至都没发觉张殷殷是什么时候神色如常地站在他面前的。

吾家依稀记得,似乎自始至终,张殷殷只哭了一声。

“他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张殷殷问,语气平淡的如同在谈论一个不相关的人。

吾家道:“我们只知道公子身故的时间,何时何地均不知道。我只听说,公子那次下山后,好象是向无尽海去的。”

张殷殷点了点头,理理纷乱的秀发,便向太璇宫飘然而去。

“殷殷小姐,你要去哪里?”吾家感觉有些不妙,在张殷殷身后叫道。

张殷殷头也不回地,淡然道:“去给他收尸。”

“可是……”见张殷殷远去,吾家声音小了下去,变成一声叹息:“都已经一年了啊……”

一刻之后,张殷殷已只影单剑,出了太上道德宫宫门,如风远去。

守门的两个道德宗弟子本想拦下她盘问,结果张殷殷一人一记耳光,干脆利落地将二人扇飞,去势未慢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