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 2)

只因暮色难寻 御井烹香 2967 字 23小时前

刘瑕眯眯眼,*那你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开口说话,只是不喜欢而已喽?*

这本意是个回击,而发上屏后她就已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和沈钦对话久了,真的蛮容易被他拉到一个水平线上——

不过,沈公子的网络人格(姑且这么称呼吧),似乎要比想象中的更‘厚颜无耻’,他好像已经完全忘了刚才暴.露在刘瑕跟前的难堪一幕,大大方方地回答,*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那,我们可以出发了吗,沈先生?*

*你先走,我跟在你后面,刘小姐。*

#

在上车前,刘瑕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当你和你的同伴彼此不说话,只能通过文字交流,你要开车,不能随时查看手机屏幕,但又需要他指路时,毫无疑问,这行动从开局就仿佛陷入了困境。

而她也很想知道她的同伴该怎么解决这个难题,是的,沈钦不是她的案主,沈老先生的做法令她反感,但刘瑕不情愿地承认,在内心深处某个部分,她确实已经开始对沈钦这个案例发生兴趣:他到底是真的完全排斥沟通,还是如他自己所言,仅仅是不喜欢开口说话?眼下这尴尬情境,确实有助于她找到答案。

一辆银灰色帕萨特在夜色中滑过,它速度均衡,方向明确,显然,驾驶员很明白自己要去向何方。

“刘小姐,请左拐。”车内,雄浑男声在车内回荡,透着那么的阳刚气息,“下个路口保持直行。”

刘瑕默不作声地打过方向盘,试图忽略心里缓慢积累的挫折感,在她身后,沈钦埋藏在驾驶座后方的阴影里,只留给她一个帽顶,她可以听见手指触碰屏幕的快速声音,他把文字输进软件,然后——

“刘小姐,专心开车,你压线了。”

……刘瑕咬牙把方向盘打正。

“刘小姐,你现在是不是有点生气?”

“刘小姐,要不要我唱首歌给你听,活跃气氛?”

车内洋溢着雄浑的电子音,透着那么热闹,沈钦自娱自乐的样子,好像这是他的主场,刘瑕黑着脸在前座开车,几度欲言,但又止住:技术上来说,沈钦依然没有真正开口说话,而她也不能确认自己的人声会否让他紧张。

——当然,也因为现在开口的话,她可不保证自己会说出什么。

月湖别墅群和市区本已有段距离,在沈钦人声导航下,刘瑕距离市区越来越远,路边的景色不断在别墅群、住宅区和村宅中交错,这是蛇山一带常见的景象,在市区扩张到这里以前,蛇山一带,本来就是乡下。

再往前开了一段,他们已开进了无名机耕路,连红绿灯都不再有,刘瑕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了。

“沈先生,我们这是要开去哪里?”她问。

“噢,刘小姐说话了。”

“刘小姐一直保持沉默不觉得无聊吗?”

“刘小姐是不是有点害怕啦?”

虽然已经稍有些习惯沈钦的轰炸式回复,但听到人工电子音用咏叹调的慷慨激昂念诵出他那神烦的垃圾话,这滋味还是酸爽无比,刘瑕挫败地发出低声咆哮,放弃交流的努力,继续往前开,后座又传来轻轻的,风吹一样的笑声。

“前面左转,再开两公里就到了。”总算,沈公子的调皮还有极限,人工音咏叹为她指路,指引刘瑕渐渐靠近黑暗中的点点灯火——是江南地区很常见的小村。

灯火照进之后,沈钦的话明显少了下来,刘瑕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到车内的气氛渐渐沉闷紧绷,就像是压力重新爬上他的肩膀:开心一刻已经过去,和恐慌对抗的时刻又来临了。

s市周边的农村环境都不错,村里路很宽,两旁都是数层小楼,刘瑕横穿过大半个村子,在东南角一栋大屋前停下:这是一座有些历史的大宅了,还是传统的飞檐结构,不过看得出来,经过良好修缮和改造,院门开着,隐约能见到屋内透出点点灯火。

沈钦彻底化为后座上的沉默雕像,不言不动,刘瑕犹豫片刻,开门下车,往院子走去。

连续两次关门声碰碎了寂静的夜,也惊动了屋主——又或者他其实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刘瑕听到熟悉的,稳定的脚步声,脱、脱、脱——

沈老先生打开屋门,跨步出来,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他已经换下了迷彩服,又是那一身威严的中山装,他的表情还是那样带着倔气,但刘瑕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笑意和欣慰。

一股菜香随他一起飘出来,保姆热诚的笑脸在他身后一闪即逝,屋内应当已经摆上了一桌好菜。

身后的细碎脚步声停住了,刘瑕冒险往回一瞥,沈钦的脸藏在黑暗里,只能隐约看见他的双眼,在夜色里泛着琉璃般微光。他还维持半踏步的姿势,一脚在身前,双手插兜,肩膀绷紧仿佛蓄力,典型的防御姿态——

“你看。”老先生说,刘瑕猛地回头——他脸上的笑意已消失,手扶在门边,似乎正在用力,新呈现出的防御性姿态……老先生应该已经意识到,虽然沈钦确实走出了房门,但这件事的走向,没有他事先想得那么简单。

他的欣慰消散了,戒备和自我防御涌了上来,刘瑕几乎想要叹息,仿佛看到无数个类似场景叠加——喜悦和期待被受伤同愤怒取代,然而越是如此,多年的权威越要让他一意孤行——

老先生的话里,已经不再有温情,只有无尽的权威,不容否定的魄力,“走出房门,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难。”

沈钦不说话,他往下看,肩膀沉下,肩窝越来越紧,似乎在用沉默陈述自己的回答。刘瑕不禁想要钻研他的表情,发觉其中有没有诧异的痕迹:在来到这里以前,他对一切是否已有所预料?这是不是他坚持要和她一起过来的原因?

当然她也想问老先生,他看到过沈钦的颤抖吗,蜷缩在屋内最安全的角落,把自己埋在茧中,止不住的颤抖,这是他最不喜欢做的事,然而他要逼着自己去做,因为有人为他施加了无法抗拒的推力。

没有得到回答,老先生脸色更差,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不肯看向刘瑕,只能对湖面暴露短处的老人,他是这间屋子、这个公司,这个家族的主人,他的气势甚至呼啸有声,带着不由分说,甚至是残酷的居高临下、理所当然,他是沈钦的家长,他为了沈钦好,在这一刻,他拥有沈钦。

他走向沈钦。

沈钦开始轻轻的颤抖,刘瑕听到风一样轻微的声音,但那不再是笑声,是牙齿无法控制,轻叩在一起的细微声音——

这声音,剥落了她最后的忍耐,咨询师的一切伦理,社会人的所有考虑被抛诸脑后,她跨步拦在沈钦身前,张开双手遮蔽住他。

气氛明显一滞,不论沈钦还是老先生似乎都为之诧异,颤抖的声音停止了,老先生止住了脚步——

刘瑕对他慢慢摇头,把所有失望注入双眼,所有未说的话用眼神去说,今天这一切,已经够了。

老先生神色微动,审视着刘瑕,又或是他背后的沈钦,成形的怒气渐渐散去,湖边的他闪现出来,诧异、轻微的后悔——

刘瑕没给他自我说服,抹掉悔意的机会,她抓准时机,开口说道,“老先生,您今晚打算住在这是吗?”

老先生眼神闪了闪,似乎在决定什么,片刻的思索后,他缓缓点头。

“明天会有人来接您,对吧?”刘瑕说,“行,那我和沈先生就能放心地回去了。”

老先生点头,刘瑕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院子里的气氛松弛下来,像雷电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老先生对刘瑕做了个叹气的表情,潜台词不言而喻,‘家里孩子不懂事,让你操心了’。

刘瑕勉强回他一笑,她现在对沈老先生观感复杂,“老先生,您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