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何堂堂一国公主竟肯放下身段与风尘女子同行,宴中有些记忆力甚佳的人就悄悄地谈论起四年前,废帝的女儿顾宝嵌陷害金铃公主之事,此事原本是皇家的丑闻,知道的人甚少,后来兰桂坊演了几场戏,暗射顾宝嵌陷害金铃公主不成,反而与林皇后一唱一合指责金铃公主仗着姚家在皇宫中横行霸道。
几场戏下来,闹得全城皆知,后来废帝不得不下旨让顾宝嵌去寺去清修,算是还金铃公主一个公道。
如此说来,兰桂坊也算是有恩于金铃公主。
有了金铃公主的牵头,宴中的女眷也不好坐观,便纷纷慷慨解囊。
数日后,金铃公主和兰桂坊筹得的银两全购换成粮草,装了上百车。
而冬衣和棉被多数为布衣百姓捐赠,数量达十万件,集合成一条长达三公里的雪狼车队,在万民欢送下,从燕南城的码头出发,前往明州郡。
苍月是主动攻打这一场战争,虽然以广阳镇三千百姓的借口发动战争,其实严格算上去,是一场侵略的战争,在言论方面,大魏作为被侵略的国家,显然更有鼓动百姓热情投入战争的资本。
可贺锦年却生生地以军民一条心,边防的战士牵连着每一个母亲的心为主题来宣扬这场战争,一开始先直接避过了战争是否正义的本质。
接着,又从苍月百姓骨子里蔑视大魏国的傲慢情绪落手,煽动百姓仇恨大魏的情绪。
同时,将大魏的地理条件、气候条件的优势提高,颠覆了百姓对大魏弱国的认识,让百姓开始居安思危,心生防患之心。
最后,煸动民族仇恨把这一场侵略战争的性质最后扭转成,为了不被奴役,只好先行反击的自卫战争!
整件事安排得紧紧有条,看似轻若鸿毛的几封信,造成的最后影响,却与大魏前引起日子,由礼部列出的百年来,大魏因质于苍月,不得不每年贡奉给苍月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清单公示于众,煽动民族仇恨的结果相同!
这样的手笔一听就出自贺锦年,环环相扣,用最低的代价获得最完美的成果。
四年前,贺锦年也曾用这种方式,五策让申皓儿狼狈入燕京,不动一刀一枪,最后在燕京城门一举毁去申氏一族!
梦依伊道完一切后,殿内复又寂静如水,立在雕花呈列柜旁的长鹤嘴无声吐送冷冽气息的薄荷香。
“启禀皇上,”常念微一抬眸扫了一眼顾城风,又垂下了眼睫,“五公子她也留给您一封信,拖民女务必呈给皇上!”
“信呢?”顾城风只觉胸口强烈翻腾起热浪,席卷着周身的血液奔走于四肢百骸,挟带着一种久久压抑的欲望,最后带着一股腥甜之气冲向咽喉。
常念从衣襟内小心翼翼地取出,双手奉上。
肖妥尘接过后,送到帝王的手上,顾城风并不拆开信件,他一手拿信,另外两指轻轻捏着信的边缘摩挲,象是在感觉信的厚度,神思有些游离,脸色苍白,而眼眶四周却挑着一抹怪异的血色。
因为顾城风不开口,殿中的人也不敢冒然打断帝王的沉思。
梦依伊突然觉得不可思议,贺锦年原就不是个活泼的人,遇上这么一个闷嘴葫芦般的男子,两人究竟是如何交心?
少顷,顾城风淡然开口,“铃兰,你们一路劳顿,先去休息!”
顾铃兰满眼忧色地福身,应道:“皇兄,臣妹告退,皇兄请多珍重!”
众人离开,帝王阖着双眸静静独坐,鼻息处盈满腊梅三寸香。
大雪过后,百花凋零,唯有梅花更见花骨,流红每日必采一株,插在他的案桌前。
他心烦意燥,从不曾留意那梅花香原来这是般清甜,闻了后,象是能把人的肺过滤一番。
少顷,起身至临窗的案前,案上摆着一幅残局,是昨夜他独自一人对弈留下,手左执黑,下的是自已的棋风,右手执白,是贺锦年的。
顾城风正襟坐下,如彼时的白衣少年一手执起白子,一手规规矩矩地藏于袖中,落在膝上,眉目含着一股认真,低视着纵横交错的星盘布局。
白棋明显呈现出弱势,静静地沉思,少顷,顾城风蓦然扔下手中的白棋,执起黑棋子落了下来,嗤笑,“白棋已无路可走,何必还要苦苦挣扎?”
帝王喜静,宫人不敢擅自前来打扰,冬夜漫长,宫灯油尽时,开始一盏一盏地灭去。
当最后一盏宫灯燃尽,莫大的议政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顾城风缓缓睁开了眼,却毫无预兆地笑了,黑夜中,一双桃花眸晶亮赫人,他轻轻地执起案桌上的那封信,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信封上那熟悉的笔墨。
修长的手指伸进信封,缓缓抽出里面的信笺,摊开后,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
少顷,顾城风从案下的抽屉里取出一颗夜明珠,白色的萱纸上,刚劲有力的字跃入他的眼帘。
“城风,当你收到这封信时,你我之间必如浮云蔽日。但请你应信,纵是你我今日各在天一涯,他日,我必归巢!”顾城风指尖狠狠一颤,他脸色苍白,神不守舍地走到一旁的茶几上,倒了杯茶,一口饮尽,可心口那种闷气却始终卡在胸口,他连连饮了数杯后,埋身坐在茶几边的太师椅上,静静坐着。
少顷,复又恨声自语,“归巢么,你让我相信你,你是用尽全心为你我打算,偏偏我所见的都是你不肯留下来陪伴我!你次次反复,我又如何当你的厚爱!”顾城风又动手倒了杯茶水饮下,直待心绪平缓下来后,方坐回,拿起信,再一次阅读下去。
“城风,我知你心中诸多不解,何以当日我执意离去,造成今日你我分离。广阳镇之祸惊破你我之平静,我亦强烈感知,前世我所经历的梦魇复席卷而来,让我不得不清醒面对!前世,我被折断双翼,苟延残喘亦无法躲过横祸,于今生,我自知,利剑在侧,避无可避,所以,我执意孤身前往,想杀出一条路,我想打破前世中,你我双双俱黄土的噩运。城风,在前世中,我是死于颜墨璃之手,所以,这一次我必定诛杀她于前。若是一切顺利,这封信不会转至你手。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只可叹,一切事与愿违,我无法预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想告诉你,这一世我只为你而活!”
这一世只为你而活!
这是真的么?可那日,明明是她狠狠掰开他的手……
顾城风倏地抓住自已的胸口,狠狠地揪,那里太痛,如同濒临死亡的人,死前,内脏在逐一衰竭。
“锦儿……”在这凝重沉痛的呼声中,顾城风看着手中的信,桃花眸灌满了血丝,“你既然抛下我,何必又要留这一封信,你知道我花了多少的气力去斩断有关你的一切!你太狠了!”顾城风一边嗫嚅自语,悬崖半空中,她一根一根的强行掰开他的指头,那样悲绝欲追寻而去的神情已烙印在他的心中,他终是放开了她的手,不是他舍得下,而是他知道那才是她真正心底愿望!
他除了放手外,别无选择——
不知犹豫了多久,他苍白的脸透着一种古怪的神情,“也好,你既然不愿我忘了你,那我就不忘!”
他蓦地扔开手中的信,象是避开什么般,急急抽身站起,离开议政厅。
窗外,风起,吹动御案前那一张薄薄的信笺,飘起,像一只欲死的蝴蝶般摇摇坠坠地翻飞出窗外,浸入雪地中。
“城风,在前世中,你是因为我的死而积郁成伤,过早地离世。为了避免历史重演,所以,留下此家书,恳请,为了我而健康地活着,如果连你自已的命都不珍惜,何来有一天我们相聚的日子?你若不在,我安能独活?也请你想信我,我会活着回到你的身边!”
月光下,那墨色笔划一点一点地被雪水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