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子,净身不疼,忍一忍就过了!”贺锦年朝着他顽皮地眨了一下眼睛,缓至案首,贺锦年俯下身,双肘抵住案台,盈盈地笑脸对上东阁惨白的脸,浩如烟海的眸光里全然是兴灾乐祸,“我听宫中的老人说过,那东西,要高高挂在悬梁之上,在要进棺材前,通常会赎回来,否则,来世还会是一个太监。小阁子,我想问问,你准备将它藏哪儿保管呢?”
东阁狠狠地咬着棍子,不予回答,便鼻翼间的一阔一张可看出,他的气息渐渐开始紊乱。
“原来小阁子年轻时,也是这般帅呀,啧啧啧!”贺锦年眸光在他的脸上下左右地审视着,接着,贺锦年视线悄悄地下移,一路从胸口延下,盯了片刻后,幽然一笑,“小阁子,要不,我去找顾奕琛,帮你求求情?”
“谁求情也没用!”男子冷洌之声响起,“朕只有净了他的身,他方能静心地为朕效力!”贺锦年闻言缓缓转首,以她的身高,视线正好落在明黄的衣襟上,她一点一点地抬高下巴,视线便落进一双桃花眸中,那眸光透着帝王与天俱来的兵刃之气!
与四年前,挂在顾城风的御书房里的先祖皇帝如出一辙!
东阁的脸上惊怒更甚,赤眸几乎要泌出血来,呼吸开始变得不平,贺锦年马上感到四周空间的压力开始增加。
这时,执刀的太监一声尖细地嗓门响起,“忍着!”音未落,手起刀落,鲜红的血成直线朝上喷去,直喷在从屋顶上挂下的一盏白色的宫灯,引起一阵阵地摇晃,浓稠的血开始往下滴,溅落在东阁白色的肚皮之上,与汗渍一起渐渐晕开,诡异得让人全身的血液皆往脑门上冲。
“唔……唔……”从牙缝隙里挣扎出来的痛叫充斥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接着,执刀的太监将一块血淋淋的肉提到东阁的面前,尖细地声音带着慢幽幽的姿态,“看准了,这是你的,百年后,别忘了来赎回!”
贺锦年明显看到眼前的墙体开始出现扭曲的弯曲,甚至她能清晰地感应到,因为空间的扭曲发生的一些张力致幻境里出现了一条条网状的裂缝。
她知道她制造出的境像里的年轻时的东阁、百年前的顾奕琛、敬事房的太监,被阉割下来的身体……
正一点一点催残着境像外东阁的心智。
“哎,好端端的一个人残了!顾奕琛,你无情了……”她深深一叹,眸光从顾奕琛的脸上移开,看着东阁,带着怜悯的眼光,语声充满为东阁不值的口气,“太狠心了,东阁,我劝你醒醒吧,你对顾奕琛如此忠心耿耿,他却要断你子孙,这是典型的恩将仇报!”
顾奕琛冷然一笑,睨向东阁的眼眸挥洒的尽是冷漠和无情,“朕只有断了他所有的念想,才能让他为朕所用!”
“唔——”东阁猛地一倾身,倏地挣开身上的束缚,一手拿开嘴里的木棍,恶狠狠地指向贺锦年,“你……不,不许你污蔑先祖皇帝!不是的,不是先祖爷要阉小阁子……”
语未落,顾奕琛、五个太监连同四周的境象一晃皆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空旷无一物,贺锦年马上腾身跃起,阴冷的视线就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天网般,“东阁,你终于进入幻境了!”
东阁一凛,这才发现,自已一时气血攻心,竟灵魂脱体进入幻境,瞬时惊醒,想退时,却发现四周的境像一变,一根根的灵幡从地面上如春笋般立起,接着耳畔中响起西方的梵唱——
灵魂脱体进入幻境后,远比意念被锁进幻境更难离开,想不到贺锦年如此聪明,赤眸圆睁,看着眼前的人一点一点的虚幻开,直至透明时,耳畔响起一声女子欢快的脆笑之声,“在你想到办法离开前,你就乖乖呆着吧,恕不奉陪了!”
贺锦年的眼睛蓦然睁开,落日昏黄,透过窗绫打了进来,她眯起眼睛环视打量着四周,过眼处,所有的一饰一物,正是自已所熟悉的帝王鸾驾,眼里瞬时泛起一丝火红的涟漪,渐渐地,生出一汪泓水,沿着两颊,一滴,两滴地落下。
她两世极少哭泣,尤其是重生后!
而这一次,她却是劫后余生的喜极而泣。
她想起身,却发现全身冰冷得连动一下手指都难,马车内的空气冷得几乎象要把一个人的魂魄都要冻住,也不知是太激动还是太寒冷,她全身控不住地颤抖着。
可她无比庆兴,就是因为这寒气,让她在幻境之内感受到入骨的冷,所以,在幻境中,境由心生,她看到了雪花飞扬。
她本以为幻境中的那一场浪漫雪花东阁营造出来的,后来,感觉以东阁不可能无端会造出如此不合常理的幻境,这一场雪,或许是自已的意念产生。
因为她的意念会受自已身体影响,身体受到寒气时,意念便不由自主地催发了一些境像的改变。
这也是启发了她用自已的意念建立新的幻境,摧残东阁的精神,导致东阁急怒之下,闯进去与她对质。
她颤微微地张开嘴,用尽全身的力量喊,“城风……”可发出来的声音却如蚊蚁!
顾城风正伫立窗前,怔怔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沉进对面的山头,突听得身后极细的呼唤,心跳骤然加速,动作早就不受脑袋的指使,他慢慢地屏住呼吸,转身,小心翼翼靠近那床帐,心中唯愿,这一次但愿不是他的幻觉——
触到那一双皓亮带着晶莹泪花的双眸时,他对着她漾起温柔到极致的微笑,象是盼了许久一般,带着千年呼唤的眷恋,“锦儿,你醒了……”
贺锦年无力发出声音,她眨了眨眼,倏地又从眼角滚落两行热泪,纵是胸口处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却使不出一丝的力量投进他的怀抱。
“别哭,别哭!”他既慌且乱地将她抱进怀中,想用力将她牢牢地捆在怀中,给予她全身的力量,让她不再颤抖,又担心她身子极弱受不住他的力道。
冰冷的指尖轻划过她的眼角,如对待一颗珍珠般地掬起她的泪,启了启口,却依然只会安慰一句,“别哭,别哭呀……”她极少落泪,而他却不擅于用言辞去安慰,四年相处,两人在一起时,多是她在说话,而他含笑看着她,静静在听,需要做什么时,总是他在动手,而她,眼角眉梢尽是满足地指挥着。
他温柔的话语沁满心田,泪却掉得更欢灿,她不知道顾城风是如何对待自已,不过是几天的时日,除了一双漂亮的眼眸,那张脸,已瘦得看不出原先的轮廓。
“城风!”嘴角却努力绽开一丝笑颜,但此时她亦顾不得你侬我侬,启了启口,虚弱道,“千万别渡周山岭,东阁他……他会报信!”
他摇了摇首,桃花眸依然扎在她的苍白的小脸上,看了一遍又一遍后,突然托了她的脑勺,略微急切又凌乱地吻上她的眉心,婉延而下,“锦儿,是你,真的是你,我真怕了,醒来的是别人!”田敏丽会换魂,当日公审如此混乱,他一直反复思忖着那日田敏丽、颜墨璃、申皓儿神情的细微变化,始终感到有什么东西被他错过,最后,猛地想起,四年前,申皓儿意图借用田敏丽之后,让田敏丽给她换魂。
“是我……”贺锦年的唇瓣被他轻微的力道含住,她很冷,而他的体温也不比她暖,想来,他一直在这冰冷的寝房里陪伴着她。
她太过虚弱,他不敢太过渲泻自已的情绪,浅偿辄止,便缓缓移开唇。
情动让她的身体变得柔软下来,身体也开始回温,她轻轻喘了一口气,又道,“城风,你的计划,东阁他知道。我把他的魂魄困在了幻境中,但以他的修为,不出一日必能脱困,周山岭的计划太冒险!”
“别担心,你醒了便好!”他唇角划过优美的弧线,轻轻将她从床榻上抱起,低头望着她,眼中尽是浮现着她熟悉的宠溺之意。他将她抱至一边的贵妃椅上后,拉过柔软的水貂被子盖在她的身上,转身火速撤去散在她床榻四周的冰魄珠子,返身后,又将她拢进怀中。
“拿火盆进来!”顾城风吩咐一句,外面马上响起珠帘晃动之声,流红领着几个宫女进来,一个个动作流利,井井有条的撤去所的的冰魄珠子,撤去床榻上天蚕丝被,两个宫女又端来一个小巧的火炉,上面熨着盅汤,药香瞬时盈满整个寝房。
銮驾虽然很宽敞,但毕竟是马车,空间还是有限,冰魄被撤后,碳火的热气很快就驱走了寝室的冰冷。
贺锦年止住了微微的颤抖后,哑声问,“我昏迷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