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一喜,没等那婢女把伞放在她脑袋上,她便不顾形象地跳了起来,挥着手,一时间得意忘形,竟直接喊道,“太子爷!”
君漓的嘴角微抿起一个浅笑,接过青崖手里的伞,转身看去——然后一怔。
锦笙就站在屋檐下,隔着雨帘子,眉眼弯弯朝他笑,屋檐下的灯笼将她的侧颊映得红彤彤地,细看些才知道,她点了梨花妆。
那身雨卷梨白绉纱望仙裙,将她清雅脱俗的气质衬得愈发出众,屋檐上的雨滴落在她的额上,从眉心的梨瓣上滑下,她眨了眨眼,用纤细的手指拂去。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起,辫子尾的碧玺相鸣,泠泠作响,身侧轻盈的绉纱也被风带起,如一层朦胧的烟顷刻间在她周身撒开。
此情此景,雨卷梨白,相映成趣。
君漓撑起伞,朝她走过去,锦笙没等他走到身前,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挡在自己头上,朝他跑过去,然后躲进他的伞下抱住他,抬眸笑,“你来这里干什么?”
君漓为她拂去肩上的雨水,“下雨了,我回来时没看见你,来接你的。”
“曦见?”林娴玉眉尖微蹙,喊出口后,又一凝神。
君漓侧身,施晚辈礼,“安伯母。”
婢女为林娴玉撑起伞,跟着她走到两人身前,她点点头,看向锦笙,又看向君漓,垂眸看向他们握住的手,不禁抿唇一笑,慈爱地看着锦笙,“原来,是‘曦见’的‘曦’。”
锦笙鼓了鼓腮帮,抿着唇笃定地点头,“嗯!”
两人乘马车离开丞相府,锦笙躺在君漓的腿上,望着他,迟疑了好片刻,“你看见我穿女装,怎么都不惊讶?你觉得不好看吗?”
“好看。”君漓的手在她辫子上绕着玩。
“那你看见我的时候,神情也太平淡了罢……”锦笙自己也玩着辫子,“我还以为会吓你一跳,再不济,你当时夸我两句、问两句怎么回事,也好过就那么走过来给我打把伞……太子爷好无趣。”
她嘟嘟囔囔地,浑然不知自己这一身女装卧躺在他怀中的娇俏小模样有多勾|人挠心,君漓凝视着她,什么也没说。
于是,第二天早晨锦笙就没能下得来床。
她望着某人从容穿衣的背影,咬牙立下血誓,成亲之前再也不让他碰了!
等太子爷去上朝了,她就自己仰躺着想问题,睁开眼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唤来云书,着令她去找秦衣。
“倘若他不愿意,你也不必勉强,换个人就是。”锦笙隔着一层帐子,自己给自己束胸,手举了一会儿又觉得疲惫不堪,干脆躺下不起了,她的声音甚是清明,“项城一事过后,霍奕本就在劫难逃,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如今他接手了审问从紫玉楼抓来的十三舵叛贼一事,已是腹背受敌,别想再有活路。”
“我看他如今倒还稳得住。探子传来消息,霍奕已经准备派人潜入牢房,直接将那群叛贼给……”云书颔首看她,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锦笙一笑,“果然是个老狐狸,做什么都不如杀人灭口来得直截了当,到时候人一死,就不会有人吐露他和蜃楼的关系,陛下也只会以为这件事是蜃楼的人为了不泄露机密专程派人来暗杀的。可惜的是,他这么做正中下怀,加快了自取灭亡的速度。”
云书见她笑,便知道应是在她预料之中,她转而换了个话题,道,“昨天半夜里……你睡着之后,太子爷去了一趟密室,见了李承运。然后今天早晨,李承运就招供了。”
“啊,什么?”锦笙微惊,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昨晚上她太累了,根本不知道太子爷还出去过,她顿了一下才道,“李承运都招了些什么?”
云书:“他说出了两个地方,我料想是叛党窝藏的据点,已经通知了兵奴,随时准备前往。”
锦笙摇头,现在不是时候,“太子爷怎么说的?”
“太子爷说,等你醒了就把这件事告诉你,你知道怎么拿主意。”云书道。
锦笙这下就放心了,料想太子爷和她应当是一个意思,她道,“不急,李承运招供了,霍奕却还没招供。先暗中派人盯着这两个地方,叛党潜伏多年,势力浑厚,就算是要清剿,也该朝廷派兵,李承运的供词只能让我们行动,朝廷暂且行动不了,我们须得等到霍奕招供,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最重要的是,狡兔三窟,希望霍奕明日能说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那李承运还需要留着吗?”
锦笙沉吟片刻,“不必了,杀了罢,清理得干净些。通知哥哥,今晚刑部大牢里多加派些可靠的人手,暗中潜伏着,一有异动,直接拿人。”
云书恍然明白她方才为何说霍奕是自取灭亡。
入夜,刑部大牢中,三四个狱卒围坐在放置了一盏烛台的桌前喝酒吃菜,佩刀随意扔在桌边地上,其中一人打了个哈欠,身旁的人也跟着打了一个,皆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灭了桌上的烛火,狱卒不以为然,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刚吹燃,那冷风刮得邪门儿,又将他手中的火折子扑灭。
一般狱门关着的时候,是不会有这么大的风的。几名狱卒警惕了些,纷纷捡起地上的刀,“诶,你们俩,去看看!”
说话这人推搡了下左右手边的狱卒。
左手边的狱卒抱着刀瑟瑟发抖,走出一步后噌地拔出长刀,脚步顿了下,突然转身挥刀一划,与此同时,右手边的狱卒也朝另一名准备惊声呼救的狱卒砍去,两人功夫利索,一刀致命,死去的狱卒连一声呜咽也没有。
他们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朝拐角处掠去,尽头处的一间牢房中,十来个被穿了琵琶骨的血淋淋的人挂在墙上,个个皆是蓬头垢面,两人步伐轻盈,开锁进门,丝毫不耽搁。
纵然被穿了琵琶骨,但他们自小习武,听见异常的脚步声后,有人皱起眉醒过来,虚弱地抬眸看去,一把锃亮地闪着寒芒的刀正迎头袭来!
目眦欲裂间,被劈的人下意识想喊,过于嘶哑的声音让他发不出声,只能惊恐地张大嘴,在他发出声音之前,那把刀已经将他的脖子划开了口,一刀封喉。
身旁的人被惊动,未免招来更多狱卒和官差,两人只得速战速决,一刀解决一人,连杀了三人之后,牢房中的烛火幽幽燃了起来。
两人背对着灯火,察觉到这幽微的变化与古怪的氛围,手中的动作滞住了。
“两位,我在这里等了你们许久了。”安怀袖从阴影处走出,来到烛光笼罩的地方。随着他的声音渐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牢狱通道口传来,越来越近。
官差一字排开,呈合围之势堵住牢房,纷纷拔出寒刀作防备状。
那两人几不可察地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同一个答案,他们缓缓握紧手中的刀,猛地转身劈开半开的牢门,欲从中突围。
没等他们进一步动作,分明被穿了琵琶骨的几个人几乎同时从挣脱墙上束缚,飞身掠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两人后方反刀袭击,两人的长刀毫不意外地被径直折断。
下一刻,袭击的人一把扼住两人的虎口,从他们舌下抠出了毒。
与此同时,官差飞快上前将两人围压在刀下。
“多谢几位。”安怀袖致意。
几人稍一颔首,随意将身上的铁索扔到一边,“阁主特意叮嘱,这是扳倒霍奕的好机会,大人不可心慈手软,就算是严刑逼供也须得让他们画押。切记,一定要让这些被穿了琵琶骨的叛贼也知道,究竟是谁派人来杀他们的。”
语毕,几人飞身掠出牢门,消弭无踪。
风凉彻骨,今夜几处煎熬几处忧愁,渐近的北风在酝酿一场诡谲的动荡,血色长夜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