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把刚涂好的指甲抹花,锦笙将左手抻开晾在桌上,单手给他涂抹,也是涂的小指。顾勰很配合地张开指头放在桌上方便她涂。
他的视线落在锦笙的脸上,又落在她唇上,发现她认真做事的时候嘴唇不自觉就有些嘟嘟地弧度,他莞尔,一边笑一边移开眸子,视线四处乱转,很快便看到了窗外。
为了不让锦笙发现他在偷笑,他转过头假装看后方的风景,却在看到天枢阁时一下子敛起了笑意。
天枢阁后门处停着君漓的马车。
他心中忖着,方才君曦见离开长公主府,原是去了天枢阁……那么阿笙知不知道君漓去找她了呢?她是为了躲开君漓才找他喝茶的,还是本就打算找他玩儿?她坐在这里这么久,有没有看到那辆马车?
“好了!”锦笙笑着抬头,挑眉夸他道,“子渊的手白皙修长,涂上也不差我什么。”
顾勰自己抬起手来瞅了几眼,又瞅了几眼她的,一边笑一边在心底暗自沉吟道:管他呢,反正君曦见都定亲了,阿笙现在也和自己坐在一起,别的都不重要。
“想来还是能管个十天半个月不褪色罢,你可不能背着我把它洗了?丢人也不能我一个人丢。”顾勰扇动手掌想让它快些干以免碰花。
锦笙还担心他觉得颜色太艳偷偷去洗了,听及此,点头依了他。
两人喝喝茶聊聊天,时间打发得很快,临近傍晚的时候,顾勰见那马车还没离开,他舔了下唇角,犹豫着问道,“你今晚……有什么打算没有?咱们去哪儿吃饭?还有……你近日不是忙得很吗?准备什么时候回天枢阁?”
锦笙抿着茶,神色淡淡地,瞧不出情绪,她将茶杯移开唇,“我今晚不回天枢阁。随意去个酒楼吃饭都成,我还有点儿想吃巷子后面的小吃,吃完之后我们逛一逛,然后……”
然后呢,她不回天枢阁,却去住客栈?顾勰大概会觉得费解罢。
正想着怎么说,顾勰先开口了,“然后我们去秦淮楼里玩儿上一晚上,怎么样?”他满眼期待,眸子熠熠生光,说不清楚究竟是看到了哪门子的希望之光,瞧着有点傻,还有些可爱。
倒是解决了她的难题。
“好,去秦淮楼玩儿上一晚。”整整一个下午过去,秦衣也应该已经听到关于霍斐的好消息了。锦笙垂眸,敛住了眸底的寒意。
***
华灯初上,秦淮楼里笙歌曼舞,喋喋娇声此起彼伏,温言软语徐徐不断,所有的放浪形骸都细铺着柔情蜜意。
“砰”地一声茶杯落地粉碎的脆响,湮没在浪言娇息之中,却回响在静谧空荡的房间里。
秦衣愣愣地望着眼前与他闲话吃茶的杂役,不敢置信地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他的声音轻微颤抖着,轻细到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真的问出口了。
那杂役一半带着爽快、一半带着激动,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昨儿个欺负你的那位霍家二公子下午在长街上被一群蒙面人拉到巷子里‘咔嚓’了一刀,找到的时候早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那一刀切得真是地方,他以后再也不能人|道了!若不是霍家还有个大公子,这一刀下去还不直接断了霍家香火?”
快意铺天盖地袭来,秦衣盯着空中一点,手缓缓握紧成拳,忍不住挽起唇角,咬牙冷笑,呢喃着,“要真断了香火才好……”
他终于明白昨夜他愤懑不甘时,锦笙说的“那要看是哪里的一块肉”究竟是何意了。
想到锦笙,他又担忧地追问道,“如今可知道是……何人所为?”
“知道啊,近日坊间有个组织风头正盛,最先是从项城那边起的,如今汜阳也被这群人侵袭了,这个组织叫蜃楼十三舵,好多年前叱咤风云的组织,本以为散了,谁晓得这些年又起来了。说那领头的是朝廷缉拿的反贼,专门来对付朝中大臣……”那杂役压低声音道,“这回霍家二公子遭这罪,就是蜃楼干的。”
没有听到天枢阁三个字,秦衣揪紧的心稍微放松了些,他又试探着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坊间都这么传的,也不知是谁散布的消息。反正现在官府也都把矛头对准了蜃楼,说是会尽快抓到歹徒,给霍家一个交代。”说到这里杂役又笑了,“你说命|根子断都断了,怎么交代啊?霍斐还没做上官儿,怕是只能进宫去当太监了,混得好点儿还能当个大内总管,哈哈。”
他说得兴起,秦衣也听得放心,他虽不知道为何锦笙会把此事嫁祸给蜃楼,但只要不怀疑到天枢阁的头上就好,不怀疑到她就好。
“如今霍家怎么样了?”秦衣忽而想到霍奕,总担心他没这么好糊弄。
杂役摸着下巴笑,“还能怎么样,急疯了都要,我远远瞧着宫里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往霍府去,大概是叫了御医和宫里专门阉|人的刽子手。听说他一整个下午就没出过府,守着昏迷不醒的霍斐,生怕他儿子挺不过去这一遭。”
秦衣哪里是要听这些,不过他也知道,他想听的杂役也都不可能知道,只笑着谢过他前来告知。
“不必言谢,昨晚霍斐砸场子的时候我也瞧他不顺眼,他遭了这罪是因果报应,我听到消息之后第一个就想到来告诉你,但是下午跑腿儿的事太多,给耽搁了。”杂役话挺多,陪着他聊倒也解闷儿,“以后他是不能来找你麻烦了,你好好养伤,虽说还是个小倌儿,却总比他活得体面些。”
秦衣一愣,感激地冲他笑笑,低头道,“其实我从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还不都是事在人为。不过,他能有此下场,确实令我痛快。”
是啊,事在人为,若非有阿笙,霍斐日后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什么因果报应,霍奕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也不曾有过报应。若非阿笙为他筹谋,他又怎能有现在的痛快?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阿笙,纵然每次她都说杀人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官府也不可能抓到证据,他还是担忧会牵连她,如果有人将矛头指向了天枢阁,她要如何自保呢?
杂役见他沉吟着,以为他又想起了昨晚那群豺狼对他做的腌臜事,便宽慰他道,“我听说霍斐现在都还没醒过来,你说他要是醒过来了,知道自己下半生都享不了男人的福,该恨成什么样子?哈哈哈,我现在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发笑!”
确实,霍斐到现在都还没醒,大概就算醒过来了知道真相也会再次晕过去。
这件事在坊间造成的骚动不小,彼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霍斐悠哉悠哉地在大街上走着,本想指挥着身旁两个小厮去把后方那个生得很好看的良家女拉来增进增进感情,手一挥腿一抬,什么都还没说一群蒙面人就给他撂倒在地,直接拖进了巷子。
一群禽|兽愣是秉着“说是哪块儿肉就是哪块儿肉绝不多伤他一处”的信条,上来就扒他裤子,就没见过这么有原则的杀手,速如闪电出手利落,霍斐连疼都没来得及叫,血迸溅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晕过去了。
身旁两个小厮都看傻眼儿了,吓得屁滚尿流,爬起来要跑,被人逮住脖子拎起来,恐吓道,“带个话给你家老爷,若是还有下次,我们舵主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两个小厮除了以头抢地哭跪求饶之外,什么都不敢多说,一个跑回去叫人来抬少爷,另一个留在原地守着血流不止晕过去的霍斐,一边儿要饭的都没他们惨。
虽说是在巷子里,但好歹也是青天白日,蒙面人将霍斐拐进去的时候周围并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只不过不敢多事跟过去看罢了,有些听墙根儿的难免听见蒙面人对小厮说的话。
但凡注意到了“舵主”两个字,岂会联想不到近期兴起来的蜃楼十三舵?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这帮歹徒是蜃楼的人就被坐定吃死。
而他们让小厮带给霍奕的那句话太过模棱两可,不说普通老百姓,就连霍奕本人,都对这帮人其实就是应天的人这个消息深信不疑。
这当然是锦笙打的如意算盘,她知道霍奕是项城黑市在朝中的帮凶,也知道上次给曾家透露柔然叛党据点的就是霍奕。
霍奕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站清立场,想和蜃楼划开距离,或者说,他以为柔然以及蜃楼不会知道自己出卖了据点,然后等着看最后谁赢谁输,再去当个墙头草站定一方。
可后来小澈负伤回来,说明蜃楼知道霍奕出卖了柔然人,那么,依照义父的性格,给霍奕一点警告或者报应也是顺理成章的。
所以,霍奕一定会对“霍斐被袭击之事是蜃楼干的”这个消息深信不疑。
就算义父猜到是她从中作梗,也不会去解释。一来,义父从来不屑和任何人解释,就算不是他做的,他也不在乎别人误会不误会;二来,义父不会舍得让官府把矛头对准她。
嫁祸给蜃楼之前,锦笙也曾犹豫纠结过,可最后还是这样做了。谁让义父也曾利用她对他的感情行过围猎刺杀一事?谁让他们如今已站在了对立面?谁让她如今和他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