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向来清冷的太子爷,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呢。
不知何故,锦笙看着他的双眸,怎么都移不开眼。
君漓缓缓站起,脊背笔直,朝她走来,迎着光时锦笙才看清楚,他的眼眶是真的红了。
站定在她面前,君漓抑制不住喉头的酸涩,将声音放轻、再放轻,“你们都出去。”
说的自然是钟望舒和顾勰。
顾勰还想说什么,刚张口,就被钟望舒拽了拽袖子,摇头示意。
待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君漓才伸手为她拂开脸侧的青丝,垂首认真端详她的脸,这张他端详过无数遍的脸,越是端详,他的眼眶越是深红。
那些安秉容不敢确认的荒唐,他来确认;那些安秉容不敢问出口的话,他来问;那些安秉容不敢承受的悲痛,也由他第一个承受。
他端详了好半晌,喉结滚动,咽下涩然,缓缓地哑声道,“你怎么知道,自己今年十七?”
锦笙一怔,心道这个还有怎么知道,生辰不都是一年一度的么。但此时太子爷的神情很不对劲,她只好硬生生憋住自己哪一腔想要吐槽的话,换了种说法道,“过年的时候就长一岁。”
“我记得自己答应过你不过问这件事,但现在我反悔了,我想要知道,你为什么要扮成男人?”君漓微微蹙着眉。其实心中已有了答案。
江湖险恶,扮成男人总比女人更能守住贞操。这个理由是万万不能用的,如今断袖之风当道,这么说简直是糊弄太子爷的智商。锦笙想了想,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从小穿,习惯了。”
“你就没有问过应天为什么吗?他是不是……从来都不告诉你?”
他这么问,原本插科打诨的锦笙忽然升起一股不安之感,她脑中闪过支离破碎的片段:义父对她的态度、安丞相方才见到她时的态度、太子爷此时的态度,她的心口开始疾跳,隐约觉得自己窥破了几分不可对外人道的天机,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可笑。
最后怔愣在原地,眼神无焦地盯着空中一点,灵台一片混沌不清,惊慌失措的恐惧感瞬间席卷全身,蔓延至四肢百骸,如毒浸入骨髓,穿心裂肺,再被万千虫蚁咬噬,从足底一直灌到头顶,疼痒不止,背上已然冷汗淋漓。
她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有的事情,傅德在斩首前交代的秘辛、十多年来皇宫发生的大小刺杀、父皇登基前的恩怨,还有她女扮男装的原因、应天出逃失踪,一桩桩、一件件,终于在这一瞬间全部连成一线,再无质疑!
君漓的嘴角忽然挽起一个笑,在满目的酸涩晦然下,洋溢着不一样的温柔与动容,他缓缓伸出手臂抱住锦笙,在她耳边轻泣道,“小予,欢迎回家。”
锦笙的脑子“轰”的一声,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发,思绪一片狼藉!
***
外院中,鸟语花香殷勤,清风扫过树梢,送来斑驳的光影。
安秉容和安怀袖到的时候,两个落水的千金都被送到了厢房沐浴换衣,惊呼的众人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只不过梁朝的女眷向来爱搬弄些口舌,此时还七嘴八舌地谈论此事。
林娴玉坚持不回去休息,说这是她的清予十七岁生辰的宴席,她不能离席。安秉容拗不过她,只好扶着她坐在席间,听一干女眷说起当时情形。
听了一会儿,也捋出了这件事的始末。
萧月华和郭云襄本坐在同一张席上,郭云襄先找上萧月华搭话,开始还姐姐长妹妹短的,后来话题不知怎么地就扯到了太子爷身上,两人说话的模式就变得敏|感起来。
声音虽不大,但互相明朝暗讽的意思甚浓,连隔席向来没什么脑子的程夫人都听明白了。
萧月华是个恃才傲物的性子,懒得与郭云襄这么活蹦心眼子又多的人说些废话,便兀自离席去到塘边散步。
后来有萧月华身边的丫鬟跑到郭云襄的身边说了什么,郭云襄的脸色就变了,直接起身到河边找上萧月华,不知道说了什么,隐约听见什么“这种药”、“不要脸”之类的字眼,总之,两人又争执起来。
口舌之争,萧月华自然不输于郭云襄,三两句就将她气得头脑发昏,脑子一热,仗着自己会些功夫,伸手就去推萧月华,萧月华身边的丫鬟看见了,自然帮着萧月华对付郭云襄,却不想扭打之间,两人齐齐掉落水中。
这种药……
安秉容见过大风大浪,这点儿弯弯绕绕他还是能反应过来的,不过这里人多,他选择了忽略这个细节闭口不问。
话说回来,郭允这个女儿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这等下三滥的招数都敢拿出来在他丞相府中招摇,下|药的对象也不言而喻,搏个锦绣前程可以理解,但这个搏法,未免太低劣了。
还有萧太傅的千金萧月华又是如何发现这药的?她一个女孩子家,竟能认出这种药,或者说她没有认出来,只是为了诈郭云襄,故意这么说的?
他摇了摇头,都说官场险恶,却没想到十多岁的女子心眼也这么多。
这件事还是私下来告诉太子爷,让他提防些的好,万一郭云襄贼心不死,一次不成再来一次,或是哪家姑娘从中受到启发,依样画葫,这回是被萧月华挡了回去,下次就未必了。
后院厢房中,郭云襄将换下的衣物狠狠撕开,“刺啦”的声音尖锐刺耳,一声紧随一声,直到她用尽力气,最后一把将衣服摔在地上,捏紧窗框让自己站稳,“萧月华!竟然敢阴我!”
“小姐,你先喝口水吧,别气坏自己了。”她的贴身丫鬟递上一杯水,顺着她的话说道,“还以为她萧家才女是个多傲气的人!竟然也使这些卑鄙的手段!”
郭云襄一把将杯子摔在地上,一股委屈生生憋红了眼眶。并不是她先将萧月华先推下水,也不是她们在扭打撕扯中无意落水,而是萧月华自己先故意落水的!
幸好她反应快,跟着一起跳入水中!否则在外界看来,就是她企图给太子爷下|药被萧月华拆穿后恼羞成怒,才将一向端庄清高好脾气的萧月华推下了水!
萧月华故意将说话的声音提高,又故意落水,不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好让太子爷知道是她萧月华帮了忙才让他免遭算计?
她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不会再有人相信她的话。
郭云襄羞愤地咬紧牙关,长长的指甲已经掐入手心。
而另一边厢房中,萧月华的嘴角却抿起淡淡的笑,她凝视着对面的屋檐,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丫鬟递上来的茶。
窗外忽然跑过一人,伴随着哽咽压抑的啜泣声,萧月华手中的动作随即滞住,视线也是一顿,她看得清清楚楚,跑过去的是锦笙。
她只垂眸沉吟了一下,便迅速起身开门,朝着锦笙跑的方向跟了过去。
锦笙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一把推开太子爷就往外跑,实际上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往什么地方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过于措手不及,令她难以面对,仿佛将她的咽喉扼住,让她只能张牙舞爪地在逐渐窒息中挣扎。
她不敢想,如果自己就是安清予,那义父是谁?
是当年光天化日之下血洗佛门劫走她的那一伙人的头目;是陛下口中杀了第一任阁主安丘的杀人凶手;是与安丞相有泼天仇恨的敌人;是多年来刺杀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幕后主使!
如果她真的是安清予!义父所有的罪名就会在顷刻间全部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