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泽将那字条拆阅之后,随手扔进了火盆里。
他身边一个随从的侍卫就自觉的解释道:“安寿公主如今正被陛下禁足在皇庙里自省,虽然她惹出了乱子,但是和一个冯裕比起来,皇上肯定会更加维护于她,不过眼下风头正盛,才这样处置,估计等过过一年半载,也就没事了。”
宋承泽坐在案后,面无表情的盯着那火盆里新窜上来的火苗,却是一语不发。
那随从等了片刻,才又试着说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主子难道还真要见她吗?万一露了行迹出来,恐怕会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你当我对她避而不见,那些事就都能捂得住吗?”宋承泽不以为然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你真以为那么巧,她府里是因为突发意外才如此的吗?你也未免太小瞧了那个丫头了。”
随从听的不由一惊,“主子您难道是怀疑安寿公主的事情也和四小姐有关吗?”
“那个丫头精明的很,安寿的手段又不见得怎样高明,你真以为她会全不知情?”宋承泽反问,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就又兀自摇了摇头道:“只怕她会让那女人活到今天,也就是在等着我进京的。”
“那——她是要做什么?”那随从垂眸问道,刻意回避了宋承泽的视线。
宋承泽侧目看他一眼,虽然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却也没挑破,只道:“避而不见,那才是真的要出事。不过眼下所有人都盯着我这里,不是很方便,你先给皇庙那边回个消息,让她再缓缓。”
“是!”那随从应了,转身退了出去。
宋承泽一直坐在案后没动,只若有所思的盯着火盆中盈盈而动的火光出神。
他的随从出去传话回来,见他还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不禁奇怪,“主子,是还有什么事吗?”
“哦!”宋承泽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我在京城不能久留,既然来了,就总要跟一些熟人都打过招呼的,时间紧迫,我也不能一一登门拜访,你去准备下帖,把那几位和父亲关系交好的大人们请上,然后去梨园酒楼包了明天的场子,说是我请客,大家聚聚。”
“可是主子,之前因为二小姐和老爷活罪的事,有许多人都唯恐被牵连,躲的远远地,恐怕——”那随从却是忧心帖子递出去请不来人,反而尴尬。
“他们那是怕株连,可是现在皇上连我也就只是责骂了两句作罢,就已经是个讯号了,他们要见风使舵的,也该转过来了。”宋承泽道,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冷然的弧度,“总之你把帖子递出去,至于他们要不要来,就不用你管了。还有城西驿馆,端木岐那里的,你要亲自送去。”
那随从仔细听着他的吩咐,听到这里,却是不解的皱了眉头,“也要请端木家主吗?”
“难道不应该吗?”宋承泽反问,手指随意的拂过挂在面前一排毛笔,笔杆相撞,发出一片零碎的声响,然后就见他唇角微弯的说道:“他替我宋家招呼楚兮那么久了,我这个为人兄长的,怎么能无所表示?总要当面好好谢谢他才行。”
宋亚青那些人,与其说是折在宋楚兮手上的,不如说端木岐和她同为凶手。
宋承泽此刻心中若说是没恨上两人,那才叫奇怪,可是他如今这般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便就叫人有种危机四伏的紧迫感。
那随从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为难道:“可是——他们到时候会去吗?”
“他们想和我打交道,机会也不多,自然轻易不能放过机会的。”宋承泽笃定说道。
那随从见他踌躇满志,就也敢再多说什么,按照他的吩咐,给之前有些交情的名流显贵都递了帖子。
这个消息,并未封锁,要传到皇庙正在思过的安寿公主那里也很简单。
宋承泽所料不错,因为皇帝并没有追究他的罪责,之前因为宋亚青获罪而对他们宋氏敬而远之的朝臣们并没有过分推拒,梨园设宴的当天,虽不说怎样的热闹,但也不见着冷清。并且这梨园说是酒楼,布置的却分外雅致,后院里的梅花是天京之内开的最长久的,这个使节里,景色尤为难得。以往附庸风雅的贵妇们不好随便出入这种场所,这会儿整个酒楼都给宋承泽包下来待客了,当天便有些女眷也借机过来赏景。女人多了,这样一来,整个宴会的性质也就变了,没那么敏感了。
前些时间,南康公主一直封闭了府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消息,唯恐女儿受到影响,好在是安寿公主的事情把风声盖过去了,这两天又出了画舫失火案,之前淮安郡主那点事情的风声本来就被她及时压制,这会儿便也渐渐地不被人提及了。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这天一早,南康公主就也带了女儿出来散心。本来她的身份贵重,要不是安寿公主恶意安排,也没人敢随便说什么闲话给淮南郡主听,所以倒也不担心什么。
她们母女来的算是比较早的一批,南康公主过来就被人拉去寒暄说话了,淮南郡主便带了婢女去后面的小花园里赏梅。
这院子修建的十分别致,假山石和梅树错落有致,相互辉映,明明是个人工建造的园子,一眼看去,却有种置身层峦叠嶂的山林之间一样的感觉。
淮南郡主自其中流连,一直沿着曲折的小径慢慢的走,因为来得早,一路上倒没遇到什么人,却是离着前厅越走越远。
她的丫鬟跟在身后也是左顾右盼,忽而“咦”了一声道:“郡主,那边刚刚过去的,怎么好像是李嬷嬷呢?”
李嬷嬷,是南康公主幼时教她规矩的一位姑姑,后来就一直跟着她了,只要出门,一般都是形影不离跟着南康公主的。
淮南郡主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却没见什么人。
“真的是李嬷嬷,她怎么鬼鬼祟祟的样子?”婢女拧眉,不解道。
“怎么会?她不是跟着母亲的吗?”淮南郡主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许是你看错了呢。”
“不会啊。”那婢女想了想,还是肯定道:“一定是李嬷嬷,郡主您先回前面吧,奴婢跟过去看看。”
“哎!”淮南郡主唤了她一声,却没能拦住,就也提了裙子追过去,那婢女走的仓促,待她追到前面的拐角处,却早就没了踪影。
彼时园中空旷,淮南郡主便有些心里发虚,左右看了眼,就想着先回前厅去,不想才转身走了两步,却见前面掩映在一丛梅林后面的,似乎是一个带着石拱门的院子。
她本来是胆子不大的,想着自己那个突然不见了的丫头,脚下就不听使唤的举步走了过去,绕过茂盛的几株梅树,果然看到里面一处雅致的院子。
那院子不大,正屋的大门离着这门口也就几步的距离,影影绰绰的,能看到映在窗户上的两个人影,从发型上可以分辨,当是一男一女。
淮南郡主只觉得奇怪,但却并无心细听,刚想转身离开,却听里面的声音隐约出来,那个女人的声音似是有些耳熟,只是隔得远,听的模糊,她不好分辨。
淮南郡主心中紧张,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又大着胆子往院子里挪过去两步,果然就听到那屋子里一双男女在交谈。
“既然是你的事,我就一定会帮你,不过目前有点麻烦。”女人的声音说道。
“不用。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私事,也不该麻烦你。”宋承泽笑了笑,倒了杯水递给她。
女人接了,捧在手里,亦是露出一个笑容道:“你从没用我帮过你什么,这一次,即使你不说,本来——”
“我——”女人说着,语气却又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便有些不悦的沉声道:“你也别怪我之前的袖手旁观,那个贱人——”
梁氏,宋亚青和宋楚芳,那一个个的都是他的至亲,严格说来,这一次,对宋承泽而言,可谓损失惨重。
“算了。”宋承泽道,只又心平气和的也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垂眸抿了一口,方才说道:“本来那也不是你的责任,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也不要为此心存负担,我又不会怪你。”
女人瞧着他的神情,便知道他这并不是口是心非的敷衍,可他越是这样,反而叫她心里越发的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