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们的议论让白衣囚徒的身体猛然颤抖起来,他从地上一跃而起,丢下手中的活计,三步并作两步的便来到人群中,大声问道:“你们说什么吗,江阴如何了?”
他身上的囚衣让众人看得分明,当下便有人没好气的说道:“你耳朵聋了不成,江阴失陷了,清军已经切断了咱们的归路!”
白衣囚徒头中像是炸开了一声惊雷,仔细看那被众人背在肩上的两名士子,却是情不自禁的身手去相扶,“刘兄、赵兄,缘何是你们,江阴城中现下却是如何啊?”
他的大声呼喊让两名晕厥的士子悠悠醒转过来,朦胧间看到那白衣囚徒的面容,冷不防,两人却是厉声呼喝起来:“陈挺,你这奸贼,我十万百姓都是被你父子陷害,交于鞑虏之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江阴百姓恨不得食汝父子之肉、饮汝父子之血!”
说着两人竟然不顾身上的伤痛,从士卒的背上一跃而起,径直扑向那白衣囚徒,接着便是厮打起来,白衣囚徒却是呆呆的站在原地,任由两人的拳脚雨点一般落在自己的身上,一动不动。
“住手!”随着一声呼喊,阎应元和陈明遇带着几十名亲随匆匆上了城楼。众人连忙散开吗,口称将军,但那两名士子却还是不肯罢休,依然在不停的踢打那白衣囚徒。
陈明遇铁青着面孔,快步走上前去,一手一个,将那两名士子个拽了过来,径直丢在一旁。“阎将军的话你们没听到吗?这里是南京城头,下面便是清军的营地,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万一被鞑子有机可乘,你们担当的起吗?”
那两名士子却是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看到阎应元和陈明遇顿时放声大哭,“两位典史大人!江阴沦陷,十余万百姓尽遭屠戮,请速速发兵,为家乡父老复仇雪恨啊!”
阎应元闻言,不觉一愣,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快步抢上前去,一把攥住其中一名士子的前襟。“你说什么!是哪个告诉你江阴失陷了?要是敢谎报军情,老子第一个先剁了你!”
士子哭声不绝,“典史大人不认得学生了吗?学生是江阴县学诸生刘茂,就读于冯厚敦先生门下。半月之前,鞑虏大军突然奔袭江阴,江阴百姓推举武举人王公略领兵守城,三日之后,知县林之骥和守备陈瑞之却是于城中突然发难,偷偷打开西门,放清军入城。清军入城之后,将力主守城的王公略和冯厚敦先生满门抄斩,接着便下令全城剃发。百姓不肯,遂与清军血战抗争,即便是老弱妇孺也绝不肯俯首剃发。中书戚勋、县丞许用举家投水自尽,数不尽的妇孺老幼跟随。城中男丁,即便是耄耋老翁也奋起反抗,战至最后一人,江阴十余万百姓,竟无一人肯剃发降清。清军在城中屠戮五日,可叹我江阴城中,居然只有我等寥寥数十人得以幸免于难。学生等顺江而上,就是为了来南京送消息给两位大人,请两位大人带领我江阴子弟,速速杀回故土,为父老雪恨复仇!”
士子刘茂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让阎应元和陈明遇如遭雷击,两位铁打的汉子也是泪流满面,一时间心如刀绞。不知不觉间,城楼之下竟然在短短时间内聚集了数千之众,都是跟随阎应元和陈明遇来到南京的江阴民壮和工匠,一时间,城上城下,悲怆之声大作。
匆匆赶来的史可法、李岩和卢九德等人心头也是一凉,看到如此情景,不用问,便是江阴失陷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一直以来,聚宝门一线,便是以江阴民壮和忠贞营士卒为主力镇守,江阴失陷的消息传开,便意味着江阴兵马的军心将不可避免的受到严重的影响,继而将会对整个南京守城战役产生巨大的影响。一想到这里,史可法的脚步顿时变得踉跄起来,上城的时候,险些栽倒在地。
阎应元抬起手,木然的擦去脸上的泪水,不经意的一看,却是吃了一惊。眼见周围的亲随都是一副悲戚之极、魂不守舍的样子,城上城下更是哭声一片,顿时打了一个机灵。阎应元的亲眷有一部分也留在江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家人亲族想来也是难逃厄运。
但这个时候,又怎能沉湎于悲凄之中,淡忘了身上所肩负的重责呢?
回头看陈明遇时,他挂满泪水的脸上也现出浓浓的忧虑之色,两人是多年的生死之交,心中所想已经不用言语再来多做解释。旁边,史可法等一行人匆匆登上城楼。
“丽亨!我……!”史可法刚想开口,却被阎应元阻拦。
阎应元深吸一口气,跳上城墙的垛口,“各位父老,相信大家都已近听说了,咱们的家园已经被鞑子占据,家乡父老被鞑子屠戮殆尽。大家或许也都清楚,我阎应元和陈典史的家眷也都在江阴城中,此番也是难逃劫难。因此我二人和大家一样,都是背负了血海深仇。不是我阎应元不肯带大家伙回去找鞑子报仇,实在是现如今南京已经被鞑子大军围得水泄不通,咱们这一出城,便是正中鞑子的下怀,除了能和鞑子死战一场,这南京城将要不保不说,咱们的复仇大计也就付诸东流了。如今,咱们没有别的路可选,只有万众一心,牢牢的守住这南京金陵城,等待睿王殿下的大军回援,咱们才有报仇的机会,你们说说看,是不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