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英抬起眼帘和两人打招呼,问乔嘉,“我二哥呢?”
乔嘉道:“傅公子去黄鹤楼了。”
学政不能主持乡试,这一届乡试的主考官和副考官是京师的翰林学士,因为姚文达和王阁老的缘故,主副考官都想见一见傅云章,今天知府在黄鹤楼宴请翰林学士,傅云章过去作陪。
晚上傅云章回来,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他先回房沐浴,换了身新衣,然后过来找傅云英和袁三。
两人正在讨论考试的题目,今年的策论题目很难,天文地理无所不包,既要知经济,又得通水文、懂农事。
八股文却不难。
去年朝中经历一次大动荡,大学士陈阁老因山东盐运之事上疏请辞,皇上不允,赐死宅中,陈家树倒猢狲散。之后陆陆续续有七八十人获罪,薛阁老年事已高,不愿夹在霍明锦和沈介溪之间,上疏告老还乡,皇上苦留不住,只得放人。内阁还是以沈介溪为首,他不甘示弱,接连驳回皇上的几道敕旨,皇上是沈介溪扶持登上皇位的,对沈介溪又怕又忌惮,虽然暴怒,但并未再对沈党下手。
经过一场让人措手不及的腥风血雨,这种两方僵持的时候,各地乡试的题目大多和朝政无关,考官们唯恐出题不慎被扣一个“含沙射影”的罪名,出题时尽量往礼仪、人伦方面靠。
比如傅云英他们考的题目,就出自《中庸》:父为大夫,子为士:丧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丧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讨论的是祭祀礼仪的事。
傅云章听傅云英和袁三各自说了自己是怎么破题的,点头道:“破得巧。”
袁三扬扬眉,一脸得意。
……
转眼到了放榜的日子,因秋闱放榜大多正值丹桂飘香时节,又叫桂榜。
放榜前一夜,傅云英突然梦到前世。
外面在落雪,鹅毛大的雪花扑扑簌簌,不一会儿就积了厚厚一层。
她站在书房外面的走廊里,凉意入骨,冻得直打哆嗦。
一个人从书房里走出来,头戴梁冠,绯红官袍,里面白纱中单,佩绶,金革带,红佩袋,挂牙牌,黑缎云头鞋,衣冠整齐,面容沉静。
“表哥……”她迎上去,成亲以后她一直叫他表哥。
崔南轩看她一眼,看她冷得鼻尖通红,皱了皱眉,示意身后的随从送她回房,“回去。”
她迟疑了一下,尽量用最温柔的语气,试探着道:“表哥,我……”
“这里是崔家,以后不要再提起魏家的事。”崔南轩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朝堂之事,妇人不要多嘴。”
廊下立刻有人打起伞,簇拥着他出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眼圈慢慢红了,喃喃道:“我知道你的难处,没想过逼你为我爹求情……”
她只是想问问他,可不可以托人送几件厚衣裳给狱里的哥哥们,天寒地冻,哥哥们被抓走的时候只穿了件夹衣,别看他们生得胖,其实一个比一个怕冷。
可她又怕自己托人帮忙会影响他的前程,所以先来征求他的意见。
他却连一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铺天盖地的大雪,她站在长廊里,看着崔南轩走远,风刮在脸上,冷得刺骨,她觉得连身上的血都是冷的。
天地间,只剩下那个耀眼却冷漠的背影。
一片冰冷荒芜中,忽然传来嘈杂声响,有人轻轻推开房门,走进房中。
傅云英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霍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她撑着坐起来,扣好衣襟,脚放在脚踏上,慢慢穿上锦靴。
一双纤长而带有薄茧的手拨开外间的水晶帘,傅云章步入屋内,隔着只开了一扇的槅扇和素罗帐,含笑问她:“醒了?”
罗帐低垂,人影是模糊的,声音也模糊。
傅云英掩唇打了个哈欠,掀开罗帐,挂在铜勾上,一边拢头发,一边问:“二哥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窗前昏暗,天还没亮呢!
傅云章微微一笑,看她三两下用锦缎束好头发,筛了杯茶递到她手上,道:“收拾行囊,我们去京城。”
第100章 回京
巷子里锣鼓喧天,喊声不绝。
贡院街住的秀才多,考中举人的也多,官差快马来回奔忙,将捷报送抵各家。
一大早,各家便打发家下人去张榜处看桂榜,家中人翘首以盼,盼着能得一个好消息。
几家欢喜几家愁,远远看到报喜的官差往自己宅子驰来,阖家都忍不住激动起来,人群鼓噪,左邻右巷不管认不认识的,混进报喜队伍中,上门恭贺讨喜酒吃。
喜气洋洋,笑语喧哗。
那望穿秋水、左等右等等不到捷报的,只能掩门叹息。
一边是门可罗雀,一边是人头攒动,车如流水马如龙。
傅家宅子前,自然是后一种热闹景象,人群比肩接踵,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街坊。
报喜的队伍鸣锣敲鼓,绕城一周,才到了巷子里,后面跟了一大堆喜气盈腮的人流,他们这一天基本什么都不干,就跟着报子挨家挨户恭贺举子,蹭蹭喜气,顺便也蹭吃蹭喝蹭喜钱。
款待过送捷报的报子,管家笑得见牙不见眼,吩咐左右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抬出来,散给将大门挤得水泄不通的街坊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