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高兴了不舒服了就要说出来,不能有丝毫隐瞒,否则他就不给她当老师了。
“二哥,我真的记住了。”她微笑着说。
傅云章也笑了笑,指指墨锭。
她会意,挽起袖子,继续帮他研墨。
傅云章重新铺开一张雪白信纸,拈起笔,写了几排字后,忽然问:“我拿走鱼佩,不生气?”
傅云英想了想,摇摇头。
傅云章失笑了片刻,写完信,抬眼看她默默研墨的侧脸。
秀发乌黑,眉目清而冷,是那种万籁俱寂,月光泼地如水,人在月下穿行的清冷,幽美柔和。因为手里的动作,有几丝长发披散下来,贴在娇嫩面颊上,这让她多了几分和平时不同的娇憨稚气。
连傅四老爷都觉得他对她太好了……
却不知对他来说,得到的远远比付出的更多。
夜风吹动庭院的花草,树枝摇动,沙沙响。
静夜中,不远处忽然响起突兀的钟声。
响声很大,仿佛近在耳畔。
低头研墨的傅云英惊了一下,手指不小心蹭到黏稠的墨汁。
傅云章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笔,拿起用来裹画的锦帕,逐根擦干净她的手指,柔声说:“没事,可能是哪里走水了。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他站起身,提着灯笼出去。
房里的傅云英听到他在外面碰到赶过来的管家,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管家语气焦急。
傅云章立刻折返回书房,“我送你回房。”
傅云英拿起自己带来的竹丝灯笼,“二哥,出什么事了?”
傅云章面色平静,淡淡道:“不是什么大事……宫里的皇后没了。”
他送她回房,看她合上房门,回到自己的书房,把刚刚写好的信撕毁,重新铺纸磨墨,另写了一封。
……
身体壮健的废后突然死了。
而且死在孙贵妃的寝殿。
蜻蜓低飞,阴云密布。
天色阴沉,车马喧嚣的紫禁城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好似山雨欲来。
王阁老站在高大的朱红殿门前,望着肃穆巍峨的宫城,轻轻叹了口气。
刚入阁不久,先是山东盐运出事,牵扯出大批宗室和权贵,轻不得重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刑部、大理寺正把这桩案子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谁都不想沾手。现在废后又死得突然,一件比一件棘手,还真是叫他措手不及。
锦衣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寝殿围得水泄不通,不许任何人进入,擅闯者当即立斩。皇上和孙贵妃待在里面,对所有朝臣避而不见,递进去的折子犹如石沉大海。
皇后逝世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这几天民间老百姓议论纷纷,满城风雨,皇上却始终躲在寝殿不出来。
王阁老袖手站在石阶上,抬头看一眼宫殿翘起的飞檐,摇了摇头。
皇后虽然被废,但在民间极有名望,很受朝臣推崇,又是先帝册封的正妃,莫名其妙死在孙贵妃的寝殿,皇上竟然问都不问一句,就如此包庇孙贵妃,未免太糊涂。
少倾,另外几位阁老也都陆续到了,连年纪最长一直在家养病的薛阁老也在随从的搀扶中气喘吁吁爬上月台,唯有首辅沈介溪还未现身。
朝中最有权势、可以驳回圣旨的几位大臣聚在一处,彼此拱手寒暄。
薛阁老喘匀了气,问其他几人:“皇后是怎么死的?”
王阁老如今是内阁中资历最浅的,见其他几人沉默不语,斟酌着答:“据说是脑壳受了重击,流血过多而死。”
薛阁老皱了皱眉,他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皇后是被人推倒在书案尖锐的一角上,头破血流,当场身亡。
堂堂皇后,竟然死于非命,真是荒唐!
薛阁老望一眼左右,斩钉截铁道:“孙娘娘出身低微,不配为一国之后!等皇后丧事毕,老夫便上书皇上选秀纳妃,另立贤良为后。”
其他几位阁老对望一眼,拱手应和,皇后必定死于孙贵妃之手,不管皇上怎么偏心,他们绝不会让孙贵妃登上后位。
几人低声商讨,听得远处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十数个锦衣卫簇拥着指挥使霍明锦拾级而上。
远远看到众位阁老,霍明锦只略略点头致意,直接和他们擦肩而过,径自走向寝殿。
他站在石阶前,等着身后缇骑向里面的人通报,风吹衣袂猎猎,沉默而冷静。
嘎吱嘎吱,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里头的人躬身请他进去。
他抬脚迈进及膝高的门槛。
阁老们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这几年霍明锦和沈介溪之间的明争暗斗。一开始谁都没看好霍明锦,和沈介溪比起来,他就是一个毛头小子,而且是一个从来没有做过官,只知道领兵打仗的毛头小子。但就是这个毛头小子利用皇上和沈介溪之间的矛盾,次次都能从沈介溪身上拽下一点肉皮,不至于伤筋动骨,可时日久了,树大根深如沈介溪也应付得吃力起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沈介溪老了,越来越听不进学生门客的意见,一意孤行,刚愎自用,放任亲眷为非作歹。而霍明锦年轻,强壮,精力充沛,不怕吃苦,并且一直在不断进步,他们眼看着霍明锦一步步控制内廷,手揽大权,等意识到危险时,他已经坚不可摧。
皇上利用霍明锦压制沈介溪,想让两人来一个鱼死网破,他只需在一旁看戏……殊不知可能是养虎为患呐!
几位阁老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