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说大话了?这儿哪有喇嘛!”
卫嫤觉得坏事了,她提议火葬,纯粹是因为骨灰携带方便。她本想着带乌兰妈妈与巴图去凉州,安置下来后再则一风水宝地妥善安葬。
晏衡虽惊讶于在京城长大的阿嫤,看惯土葬的阿嫤为何会知道火葬。但似乎从他认识阿嫤后,她身上便有很多秘密。他虽疑惑,但大多还是感动,感动于这么好的阿嫤会选择嫁给她。
如今虽然此地无人懂佛法,也不能火葬,但也不是没办法。
“再赶一天路便进幽州,当地有不少黄庙,可以请当地官员择一可信喇嘛。”
事不宜迟,收拾好汉子尸体,又将毡房卷好放入勒勒车上,跟在他们的车队后面,众人连夜向幽州赶去。有巴图做向导,在东方露出鱼肚白时,远远地幽州城墙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
凭着官牒和路引,晏衡与卫嫤被请进了幽州府衙。
幽州刺史袁宽人如其名,又圆又宽。卫嫤甚至都觉得,刺史府里那把用以坚硬著称的黄花梨木打造的椅子,可能随时都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虽然袁宽长得不怎么样,但被他一路引进来,中途与之交谈两句后,她便会不由对此人心生好感。他实在太会做人了,比如现在,袁宽明明在夸她漂亮,眼神却不往她身上乱瞄一眼,而且说出来的话也让人听着顺耳。
这是只老狐狸,卫嫤隐隐觉得,今日之事不会太过顺遂。
“袁大人过誉了。”
卫嫤谦虚一笑,也没有过分谦虚到让人轻视。而后她规矩地坐在晏衡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即便心里有想法,她也知道官场上的事,她插手太多,难免会让人觉得晏衡立不起来。
然后她惊喜地发现,面对一直打太极,拒不谈刺史府外跟来的勒勒车的袁刺史,晏衡表现出了远超他年纪的手腕心机。他不仅稳住了谈话,甚至还将主动权一点点往自己这边引。最终歪楼到幽州最为敏感的民.族问题。
对,这就是幽州最大的问题。幽州与凉州同处大越北,与前世她熟悉的那个幽州不同,越太.祖征战之地还要往北,连带着如今的幽州所辖地片还要往北一些。而靠北的这一片,大多数都是归顺大越的蒙古人。
蒙古人与汉人不同,汉人想着如何砍掉树烧掉草原,在上面垦荒种庄稼;蒙古人则正好反过来,他们恨不得幽州那些出不了多点粮食的田地抛荒,长出草来为多喂些牛羊。脑回路不同,导致两族根本无法愉快相处。执政者虽是汉人,但蒙古人武力值过高。朝廷怕压狠了这些外族,到时候他们与西边瓦剌人通气一同反了,所以政令上都是以安抚为主。偏偏前朝幽州南北本是两国,世代拼杀早已结下血海深仇。大家纷纷忘了我曾经杀过你们,只记得我家哪位先祖是你们嫩死的,如今成了邻居后矛盾不断,是以每任地方官都很头疼。
这种大环境下,袁刺史不想接这户牧民的人命官司,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种事沾上就是麻烦。
而晏衡只用一句话,便给出了他不得不接的理由。
☆、第37章 贡仁波切
宽阔的幽州府衙内,晏衡不复先前和善,面色陡然阴沉起来,声音中更带着丝劫后余生的惊怒。
“实不相瞒,袁刺史,那些马贼原本的目标是卑职。若非夫人急中生智,擒获贼首,而后趁其大乱分而破之,恐怕不出几日,幽州有小股瓦剌人入侵,刺杀朝廷命官一事,便会出现在皇上御案上。”
刺史袁宽首先看向旁边坐着的卫嫤,这位晏夫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惊艳,而后一路进府衙,谈吐举止间也能看出她端得住,再然后她就低眉敛目坐在晏镇抚身边,全然一副以夫为天的模样。
刚才打太极走神的片刻,他还羡慕过晏大人。他刺史府后院也养着几房小妾,其中有一房算得上娇艳欲滴,但那脾气也同样娇气。如晏夫人这般顶着张娇艳的脸,在外却端方大气让人丝毫不想歪的女人,简直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正妻。
然而就是她,擒获了凶悍的马贼首领?
怎么可能!
卫嫤虽眼观鼻鼻观心,但实际耳听四面眼光八方。听晏衡三言两语间把她说成花木兰那样的女壮士,她下意识端茶挡住脸。看着自己袖口露出来的一小截细胳膊,她瞬间自信起来。即使芯子里女壮士,也不妨碍她外表是貌美如花的萌妹子。
于是对上刺史大人狐疑的目光,她灿然一笑,点头直接承认不说,临了还面带担忧地补上一句:“刺史大人可有甚么不对付的人?先前几日山路都风平浪静,到了草原反倒危险起来,着实吓了我一跳。”
你那像是受惊吓的样子?
袁宽撇撇嘴不信,而后本能地顺着他话想下去。他为官向来与人为善,即便偶有贪污,也不会随便加税让幽州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到底是谁跟他不对付?
稍微一想他脑子里就有了答案,这几年吴家一直在拉拢他。但从一介贫寒学子做到一州刺史,他所依赖的就是皇上信任。幽州地势险要,攻破这扇门,前方就是一马平川直奔京师。若他有什么歪心思失了圣心,不用多久这官也就做到头。曾经穷过,他比出身富贵的那些为官人更知道现在生活的来之不易,所以他很谨慎,只是与吴家虚与委蛇,不会轻易做决定。
他本以为这样就相安无事,没想到那边竟先下手为强。
“为官之人哪会事事顺遂,晏镇抚想必也清楚,想往上爬总会无可避免的得罪人。跟何况晏镇抚年少有为,或许此番飞来横祸,是京中有人针对镇抚。”
果然是老油条!明知有人嫁祸,一看未造成实际损害,就准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卫嫤并不讨厌这样的圆滑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没道理全世界都要帮她。而且更重要的是,圆滑之人往往处事周全,跟他们打交道,只要注意着不吃亏,一般会很舒服。
晏衡是会吃亏的主?
先前她或许有疑惑,但在他跟袁刺史打太极而丝毫不落下风后,她是一万个放心。放下茶盏,她看向晏衡,隐隐期待他接下来的表现。
晏衡似有所感地扭头,给她一个“阿嫤放心”的眼神后,他扭头直面袁刺史。
“却如刺史大人所说,卑职性子鲁直,有意无意间得罪过不少人,其中有卑职的前上峰,吴功吴万户。这次西北大捷他被升为镇抚,后因贪墨卑职军功获罪而被贬为庶民。这番下来,我二人之间龃龉更深。故而此番卑职受难,即便写折子奏明事实,只怕半路也会被有心之人扣下来。”
说到这他站起来:“卑职惭愧,此事怕还得劳烦刺史大人。”
你那像是惭愧的模样?袁刺史瞬间明白,他为何能得罪那么多人。
说好的为官之人擅长打太极,一个眼神包含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呢?把话说这么直白,连让他装聋作哑推脱一番的余地都没有。
明明前面太极打好好的,大家一团和气,今晚招几个米分.头(余光看到晏夫人那张脸,他瞬间划掉这一项,他惯常叫那些米分.头比起来正室夫人实在拿不出手),大吃一顿压压惊,这事也就过去了。为什么非要把此事闹大,万一有心之人煽动挑的蒙汉不和,那他少不了吃瓜落。
烦!真烦!真的烦!
见袁刺史眉头拧成疙瘩,卫嫤跟着站起来,柔声道:“刺史大人可怕此事传出去影响不好?依我看不如推到瓦剌人头上。只在上奏时言明,瓦剌逃兵是人有意放出。”
袁刺史连连摇头:“空口无凭,不成、不成。”
卫嫤看向晏衡,后者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帕子中正是那截被割下来的箭头。再次说明一番两边迥异的冶铁之术后,袁刺史眼睛亮起来。
其实吴家这番做派他不气么?当然气!只是到了这个年纪,他更明白什么事该咽下去。吴家在京城经营多年,而他一直任地方官,在京城的关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更别提吴尚书官职比他大那么多,谁龙谁蛇一目了然。他要是莽撞的上奏折,到了御前指不定被吴尚书一党扭曲成什么样,到最后只能是他监管幽州不利,出了事还推脱责任,那会他只能吃不完兜着走。
但如今有了这证据,一切都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