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人,都在等着刘彻的这句话。
刘彻话音刚落,顿时就有许多臣子立刻喊道:“臣有奏!”
“臣有所浅见!”
短短的一秒钟内,就有十几位官员,争先恐后的想要上奏。
刘彻见了,点点头。
汉室马政,是国家大策。
了解它的人非常多,就像天朝的那几个国策一样,便是市井百姓,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至不济,也能有所耳闻。
如今,虽然不比后世天朝,资讯发达,信息爆炸。
但,在这里的官员,也不是天朝百姓。
他们全部都是统治阶级中的精英。
见识、想法和知识,都是社会中的顶级。
他们与九卿巨头和两千石们相比,许多人欠缺的可能就是资历和地位而已。
若论眼光、见识和想法以及能力,这中间的一些人,未必就不如九卿。
譬如已故的汉丞相,北平文候张苍,在秦代,只是一个给秦廷管理图书的图书管理员,但他在汉室,却执掌国家大权十五年,将上上下下的人都治得服服帖帖。
所谓时势造英雄,但英雄也造时势。
所以,刘彻对自己朝中的人才,还是有些期待的。
若非必要,刘彻并不愿意让演员们登场,而是更希望从这些人中发现几个有见地,有眼光,可以雕琢的璞玉甚至已经成型的宝玉。
“卿等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来……”刘彻摆摆手说道。
刘氏天子素来就比较热衷类似的场景。
因为这样能刷声望,传出去,能树立天子胸襟广大,能进臣言的形象。
所以,历代刘氏天子,都会隔三差五的,找些中低级官员,询问对方对国家政策的看法。
一方面是博采众长,拾遗补缺,也能防止自己被人蒙蔽,架空,另外一方面,则是刷声望,让天下人,尤其是士大夫阶级都知道,当今天子,性格宽厚,善待士人,尤其能听劝谏。
而这在中国,是明君的象征之一。
刘彻如今,也渐渐觉醒了这方面的天赋。
他温言笑着,对一个距离他比较近的官员道:“卿先说罢!”
这个官员大概三十岁上下,身材比较修长,但却并不显瘦,生着一张带有浓厚北方士人特征的方脸,棱角分明,蓄着满腮的胡须。
他执着玉圭,郑重的对刘彻叩首一拜,然后道:“臣丞相史禁昧死以奏陛下:陛下仁善,欲令民多养马,民多养马,则国家武备强,此陛下之神圣圣明,所以能洞见万里,臣禁愚昧而不能达也!”
一上来这货就是一个标准的朝臣马屁,拍的刘彻还是比较舒服的。
最起码,人家不惧怯场,能在刘彻面前,畅所欲言,单单是这个心理素质,刘彻就觉得,应该给他升升官。
于是,刘彻低声对身旁的汲黯问道:“此何人?”
汉室的丞相府,是一个规模庞大,雇员数千的庞大机构。辖下大小官僚数以百计。
大部分人,刘彻连见都没见过。
登基三年了,刘彻到现在都认不全丞相徽事呢!(丞相徽事,比六百石,主佐丞相长史)
更别提四百石,且编制高达数十人的丞相史了。
就好比天朝boss,一般不会认得国务院下属的某研究机构研究员一样。
但汲黯作为尚书令,却必须认得每一个丞相府中的办事员,尤其是负责具体政策研究和文案记录的丞相史。
所以,汲黯几乎是立刻就答道:“陛下,此乃丞相史文禁,河东人!”
而文禁见到这一幕,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遭受到了重击一般,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了。
让自己的名字,上达天听,是无数如同文禁这样的中低级官员的梦想。
当初张释之为郎,服侍太宗皇帝,整整十年,默默无闻,无人知晓。
但一朝上达天听,官职就跟坐了火箭一样,短短数年,完成了n级跳,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吏,成为了汉家廷尉,天下名臣。
文禁的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咽下口水,接着奏道:“陛下所问,臣虽愚钝,不明于礼乐,然,有所愚见,愿奏与陛下,略作参详!”
刘彻见此,笑了起来,别的姑且不乱,此人能在刘彻故意问了他名字后,依然能保持脸色不变,语速不改,单单就这一点,就能提拔他去兰台做一个尚书了。
对人才,刘彻从来不惮给予尊重和优待,于是,刘彻也正色的道:“公请试言之!”
完全的一副礼贤下士,求贤如渴的明君范。
实际上,在汉室,皇帝在面对中下级官员时,常常会放下皇帝的架子,和颜悦色,甚至与之平等对话,尊称‘明公’‘先生’‘阁下’等等。
譬如刘彻的祖父,刘恒在位时,就不止一次对中下层的官员以‘明公’相称,哪怕对方说的话,把他这个皇帝的脸都轻抽了几下,也不动怒。
然而,一旦这位中下层官员,升迁到两千石以上,那就立刻换上了一副脸面。
道理很简单。
老刘家很清楚,对下级,尤其是很可能一辈子也就交流一两次的下级官员,给予尊重,甚至宽容,能收获天下士民的忠心,更能树立自己的形象。
譬如,太宗与冯唐对奏,冯唐那个愣头青,甚至直言: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而太宗也只是‘怒,起入禁中’过了两天,自己心里实在憋不住了,又派人把冯唐请过来说:公奈何众辱我,独无闲处乎?
意思就是,先生你为什么要当众羞辱我呢?打脸的话,您可以私底下跟我说啊……
冯唐那个愣头青直接回答:鄙人不知忌讳。
换了其他任何朝代,冯唐是想死都很难!
但在汉室,他的名字荣登史册,千古不朽。
跟他一起不朽的,还有故事里的另一位主人公——汉太宗孝文皇帝。
所以说,千古帝王,若论演技,谁能与汉太宗比?
作为一个立志学习祖父好榜样的皇帝,刘彻自然不会在乎什么节操、面子这样不切实际的虚幻之物。
天子的态度,立刻就让包括文禁在内的无数臣子热泪盈眶,什么叫圣天子?这就是啊!
本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朴素士大夫精神,文禁叩首拜道:“幸陛下隆恩,臣禁斗胆言之:今陛下若欲令民养马,其先在,使民能养,当今驽马一匹,也值钱以数万,若得良马,则以十万计,细民一夫狭以五口,岁收不过千八百石,得钱万余,除租税算赋衣食尝新,已身无余财,便是中人之家,治田以十顷,每岁所余也不过数千!是以臣以为,百姓非不愿养马也,实不能养马也!”
听着这些分析,刘彻点点头,做出一副龙颜大悦的模样。
而实际上,这些事情,人尽皆知。
知道问题,跟知道怎么解决问题,这是两回事情。
不过,看此人模样,刘彻认为,他应该有所解决之道了。
于是,刘彻就露出微笑,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作为皇帝,刘彻很清楚,多数臣子,不是没有想法,也不是没有脑洞,纵观古今,史册之上,一眼看出国家弊端和政策漏洞的官员士大夫如过江之鲫,知道怎么解决的,也多如牛毛。
但为什么,他们不能向上面提出来呢?
道理很简单,一,他们没有渠道,二,他们没有得到统治者,尤其是来自最高统治者的鼓励。
而作为皇帝,想要让自己的统治稳固。
其实方法也很简单。
首先你得找到一批能帮你发现问题的官员,其次,你要让这些官员去解决问题。
这就是所谓的得人与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