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想都没想,连忙让人把两盅粥都递了上去。扈昭仪冷冷地瞪了赵婕妤一眼,赵婕妤却只坐在椅子上,低眉垂眸,恭顺又疲惫。
没过一会儿,一只盛满粥的碗穿过重重帷幕,又被递了回来——正是谢珠藏递去的赤豆百合茯苓粥。
“哟。”扈昭仪终于正视了这碗粥一眼:“这里头的赤豆,红得可真有些刺眼啊。谢姑娘,你说是不是?”
谢珠藏没有答话,只双手接过粥,在帷幕前跪下来:“臣女谢陛下赏,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也能算成赏赐?”扈昭仪冷笑一声:“谢姑娘可真是,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扈昭仪还想再讥讽谢珠藏几句,就听恭贺万岁的声音,从帷幕中如浪一样一声声传过来。那把雕龙刻凤的椅子,再一次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扈昭仪和赵婕妤都跪了下来,却因为谢珠藏先跪着,只能跪在谢珠藏的身后。扈昭仪暗恨地看着谢珠藏的背影,也只能低着头,跟着众人齐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咳咳……平身。”这一次,却是玄汉帝苍然又疲怠的声音。
“陛下!”扈昭仪几乎是倏地抬起头来,惊喜不已地道:“您大好了吗!?”
他们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帷幕,隐约可以看到玄汉帝削瘦的脸。高望在玄汉帝的示意下,命人微微地撩开帘幕。
谢珠藏依然低着头,她的目光看不见高坐龙椅的玄汉帝,却能看着玄汉帝身边人穿的鞋——都是靛青色的布鞋——这些都是宫侍所穿的鞋子。
那本该留在玄汉帝身边侍疾的三皇子呢?
“爱妃啊……”玄汉帝的声音缓缓地传来:“咳咳……后宫诸事,多……仰赖你啊……”
“陛下!”扈昭仪几乎是立刻就泪如雨下地道:“陛下,您保重龙体,臣妾才万事无忧呀。”
这时,一双绣着三爪蟒的棉鞋才闯入谢珠藏的视线——这是只有皇子才能穿的鞋。
谢珠藏心中一咯噔,几乎是立时就生出了一个念头——三皇子,并没有在玄汉帝身边贴身服侍。不然,他不可能来得那么晚。
“好,好,好。”玄汉帝欣慰地连说了三个好字:“养心殿有三郎,后宫有你……朕大可……”
“咳咳咳——”玄汉帝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陛下!”在玄汉帝咳嗽声止住的那一瞬间,扈昭仪就跟见了鬼一样惊声尖叫。人群顿时慌乱起来——玄汉帝拿帕子掩着嘴,唇边竟有血迹!这连声的剧烈咳嗽好像耗尽了玄汉帝的精气,他颓然地靠着椅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谢珠藏心中大骇。
“快!快把陛下抬回去!快召太医!”高望厉声吩咐道。
帷幕瞬间被放了下来,扈昭仪想往里冲,被人死死地拦了下来。
谢珠藏立刻跪在了地上,朝玄汉帝离开的方向用力地磕了三个头:“臣女留在这儿,也是给陛下添乱。臣女回宫去……吃斋念佛,只愿陛下龙体复健,万岁长寿。”
赵婕妤也跟着跪了下来,满脸泪痕地道:“妾也会去拜求诸路神佛,陛下有神仙保佑,一定不会有事的。”
扈昭仪好似茅塞顿开,哭着道:“陛下——陛下——苗郡有天师,妾这就去写信给哥哥,让他把天师请来!”
*
谢珠藏从养心殿的焦虑与混乱中脱身,随着步撵靠近毓庆宫,她心中的惊骇也一点一点地平复下来。
她起初还怀疑玄汉帝是装病。毕竟,她每次见扈昭仪,扈昭仪都在重重帷幕之后,没有近玄汉帝的身。
更何况,今日她得以于这混乱之中,窥见了重重帷幕背后发生的事——三皇子急匆匆地跟着龙椅往里走,却被脚步稳健的抬轿宫侍落在了后头。又有一个宫侍在三皇子身边耳语了几句,三皇子脚步略停,立刻跟着这宫侍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换言之,三皇子恐怕也没有近玄汉帝的身。
如果玄汉帝今日没有现身,那除了玄玉韫和玄汉帝的亲信,谁也未曾见过“病中”的玄汉帝。但是,今日玄汉帝在人前现身。他躯体的虚弱、唇边的咳血,一举推翻了谢珠藏之前的怀疑。
谢珠藏的心一下就被攥紧了——玄汉帝病弱,如果采纳扈昭仪的话,令镇南大将军护送天师入应天城——玄玉韫危矣!
“入墨!”谢珠藏还坐在步撵上,就立刻吩咐道:“你速去文华殿,请殿下晚膳时,务必回、回毓庆宫一趟!”
*
“阿藏,出什么事了?”玄玉韫风尘仆仆地赶来西殿,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
谢珠藏更来不及给他倒水,直接命人关了门就将今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她一口气把玄汉帝的状况,以及三皇子可能没有近身随侍的猜测说完,忍不住喝了一口水。
谢珠藏喝罢,才紧接着道:“扈昭仪看到陛下病重,声称让镇南大将军带苗郡天师入宫。”
“天师!?”玄玉韫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的镇定出现了一丝巨大的裂缝:“阿兄临终前那些群魔乱舞的牛鬼蛇神!?”
玄玉韫这句话,让谢珠藏如历当头棒喝——怀慜太子逝世时,就请了苗郡的天师。人人都说是靠着天师,让怀慜太子多活了十日。那时她怯怯,终日躲在昭敬皇后的坤宁宫里,只记得那些冶艳的衣摆终日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
谢珠藏并不知道天师究竟有没有用处,可听玄玉韫口中的意思,却是对此事极其排斥。但谢珠藏更担心的是:“陛下病重,镇南大将军……手握兵权,迎天师入应天城——韫哥哥,陛下会下旨吗?”
玄玉韫站着,没有直接接话,而是手中紧紧地攥着杯盏,道:“苗郡大捷、独女出嫁、奉迎天师——镇南大将军,有什么理由不来?”
“可扈玉娇与三皇子结亲,扈昭仪还妄想污蔑你。韫哥哥,你从郭家一案抽丝剥茧查到扈家身上,扈昭仪虽不知,可镇南大将军未必无知无觉。镇南大将军远在苗郡,尚能于应天城安插眼线。如果镇南大将军来……”
谢珠藏语气沉重,甚至说不完最后的一句话,就已因心惊而住了口。
仿佛是为了应和谢珠藏的话,松烟突然在外头禀告道:“殿下,高望公公好像带了圣旨来。”
谢珠藏和玄玉韫对视一眼,面色凝重,出门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南大将军镇安山越,是乃朕的肱股之臣。朕稍感小恙,思之甚笃。万望镇南大将军留驻人马,奉迎天师,回京述职。上承天赏,下睹女嫁,以慰朕心。”
高望收起圣旨,递到玄玉韫的手中:“殿下,就有劳您下达天听了。”
玄玉韫深深地看了高望一眼。然而,从这个老成的宫侍脸上,玄玉韫从来看不出不该有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