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珠藏脸上浮现出了沮丧,她连连摇头,然后指了指玄玉韫的右臂:“救……救救救臣女……”她意识到自己难以说完整一句话,便去繁就简,直接道:“伤。”
玄玉韫一愣,下意识地侧过身去,避开谢珠藏落在右臂的视线,尔后声音冷硬道:“哪来的伤?你昏糊涂了?”
玄汉帝瞪玄玉韫一眼,震惊地补充完谢珠藏的话:“阿藏,你的意思是,韫儿没有推你,还为了救你,手臂受了伤?”
谢珠藏忙不迭地点头。?轻?吻?最?萌? 羽?恋?整?理?
“宣太医来!”玄汉帝一听说玄玉韫身上有伤,皱紧眉头站起身,走到玄玉韫身边,伸手去拽他的衣袖:“让朕看看,到底伤到哪儿了?”
玄汉帝的动作再轻,衣服扯到长约一指的伤口,谢珠藏仍旧跟着玄玉韫倒吸了一口冷气。玄玉韫听到她吸气的声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谢珠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看着看着,眼圈倒红了。
玄玉韫吓了一跳,低声道:“这点小伤。”
玄汉帝听到这句话,又气又心疼:“你这臭小子,这也叫小伤!?胡乱处理了伤口,里头有没有砂砾都不知道。若是晚上发了热,有你吃苦的时候!”
玄汉帝话音刚落,玄玉韫就眼睁睁地看着谢珠藏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泪来。
玄玉韫身体一僵,下意识地侧过手臂,左手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已经不疼了。”
“别捂着。”玄汉帝伸手制止了玄玉韫的动作:“一会儿上药的时候,你再说疼不疼吧。”
玄玉韫哪里敢喊疼,他就是在太医用盐水清洗伤口的时候龇了个牙,谢珠藏都又能无声地掉眼泪。吓得玄玉韫只好赶紧板着脸,愣是从始至终没敢从口中泄出一丝疼来。
玄汉帝的目光都集中在玄玉韫的身上,他没有留心谢珠藏。直到太医敷好药膏,再三保证已无大碍之后,玄汉帝才松了口气。
玄汉帝一松气,就又肃着脸对玄玉韫道:“既是意外,朕不予追究。下次若再让朕听见你欺负阿藏,饶是阿藏来求情也无用!”
玄汉帝说完才看向谢珠藏,他看到谢珠藏红彤彤的眼睛,也愣了一下。玄汉帝的声音放柔,温声道:“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韫儿已无大碍,你不用太担心。”
谢珠藏颔首,低头轻声应道:“喏。”
玄汉帝又敲打了玄玉韫几句,才打算离开。他留他们在殿内不必送,又还有点不放心,出门前回头一看,只见玄玉韫和谢珠藏凑在一块儿坐着。
夕阳洒在他们身上,透着几分暖融和温情。
玄汉帝微愣,轻轻地叹了口气。
只是,玄汉帝脸上的怜惜不过维持到踏出毓庆宫门的那一瞬。
毓庆宫的台阶下颤颤巍巍地跪着东宫的宫人,以头触地,眼前只掠过赤舄上腾飞的五爪金龙,耳畔只听闻黄色衣袍擦过的风。
风里肃肃送来九霄云端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太子乃国之贰、君之储。妄议者,同乱国。”
众人惶然俯首,齐声应道:“喏。”
*
玄汉帝走后,玄玉韫稍稍松了口气。
玄玉韫看看一旁的谢珠藏,别扭地动了动自己的胳膊,然后板着脸对她道:“你不要以为帮孤说话,就能不开口说话。赶紧回西殿去好好休息,父皇训孤几句就会作罢,你巴巴地赶来有何用?若是又病了——诶诶诶,你哭什么呀?”
玄玉韫一时懵了,他慌忙地低头去看谢珠藏,嫌弃地拿汗巾子给她拭泪:“别哭了,丑死了。”他的动作笨拙又轻缓。
他的指腹沾了她脸上的泪珠,触在她的肌肤上,温热又带着湿意。
是鲜活的触感。
谢珠藏呆呆地抬头看着玄玉韫:“韫……”谢珠藏的声音含混不清,还带着浓浓的哭腔,可她依然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唤道:“韫……哥……哥……”
“孤在呢,别乱动啊。”玄玉韫警告她,又苦恼地道:“你怎么有这么多眼泪……”
他话还没说完,谢珠藏就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玄玉韫吓得往后一仰,双手僵硬地悬在谢珠藏腰际。
谢珠藏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着玄玉韫。她抱得那样紧,玄玉韫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你你你你……”
玄玉韫满面通红,手足无措。他迟疑了半晌,手才缓缓地环在她的腰间,还不敢碰她的腰,只敢在腰外环一圈。他心跳如鼓噪,忍不住怀疑谢珠藏是不是都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可这样的心悸,却在他脖颈间触及谢珠藏的泪水时猛地一滞——谢珠藏素来内向,笑不放语,哭不高声,何曾如今日这般失态。
“韫……哥哥……”谢珠藏反复地念着这三个字,从初始一个字一个字的缓慢,到说快时的结巴,再到后来越来越顺,她的哭声也随之越来越大。
谢珠藏嚎啕大哭。
她如何能不哭啊。
人间八苦遍尝,如今才知重回人世、失而复得的大喜,亦如大悲一样,令人溃不成军。
玄玉韫哪知怀中的十三岁少女,灵魂已又度过了孤独的五年。他神色一凛,双手握着谢珠藏的肩,声音严厉而又肃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谢珠藏哭得打嗝,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摇头。玄玉韫抚着她的背,等她缓过来。谢珠藏撑着玄玉韫的胸口,又小心地避开他的右臂:“梦。”她站稳当了,擦掉自己眼中的泪。
玄玉韫大松一口气,整个人松缓下来,低头斥责她:“你胆子也太小了,一个梦就把你吓成这样……”
玄玉韫还想接着数落,可谢珠藏离他太近了。玄玉韫看着她眸中盈盈的泪光,如一汪清泉,里头能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他一时哑然,撇过头去,语气也低缓下来:“梦里都是假的。”
谢珠藏又想哭了。
她方醒来时,也以为这是假的。可她看到房中绣架上,《春日宴》才刚绣出垂柳,才惊觉自己回到了五年前。
玄玉韫为逼她开口说话,让她受惊摔倒。他为了护她,跟她一起摔倒。玄玉韫手上划伤,却不肯说。以致夜半发了烧,两天才渐渐好起来。
她承蒙苍天垂怜,定要把前世的误会与苦难一一消解,酿成可与春共的醇酒。
玄玉韫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忍不住拿了汗巾子遮住了她的脸。汗巾子下的谢珠藏懵懵地眨了眨眼睛,就听玄玉韫如释重负地道:“你不想在御花园开口,也行。孤还有个好地方,咱们去那儿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