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权望着她,极轻地笑了笑,仿佛在笑她傻,又仿佛想多看她一眼,眼中却刻尽不舍与眷恋。
“傻子,我怎么舍得让你陪我死……”
长亭失声痛哭,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猛摇着头,口中只喃喃道:“不,你说过你不会放手的,你说过的,求你,不要放手,不要……”
一滴泪落在赵权眼睛里,好似化作他的泪,他满心剧痛,却又满心欢喜,仿佛此生有这一刻便已是足够,他望了望那树枝,五脏六腑却似是被沸油所煎,喉头只有股腥气往上涌,眼中鼻中好似也有热流往外冒。
长亭望着赵权,只见他口中大口大口地涌出鲜血,眼鼻亦不断出血,长亭怔了一瞬,却撕心裂肺般,痛到极处喉中只含混不清地“嗬”了一声,头却微微摇着,口中这才说出一句:“不……”
赵权毒性发作,神思已开始涣散,另一只手却颤抖着伸上来,握住长亭的手,红着眼笑了笑,仿佛满心的爱意与不舍都在里头,口中和着冒出的鲜血,只颤声含糊说了句:“好好活着……”
说罢握着长亭的手用力一扳,长亭撕心裂肺哭喊道:“不!”手中一空,却还徒劳地紧攥着,她的心仿佛都被掏空了,随那人葬落下去。
第119章
长亭只怔了一瞬, 心却已随那人坠了下去, 下一刻, 她毫无犹豫, 抓着老树的手一放,直追随那人而去。
我不能答应你, 我从不知道, 你若是死了,世间一切于我还有何意义?身体直直往下落, 仿佛在飞,可许久以来积郁心中的纠结和挣扎在放手那一瞬一下就释然了,长亭心中满是宁静,至乎还有些期待, 只顺从自己的内心,追逐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而去,即便是粉身碎骨又如何?
“噗”一声,长亭身上一阵剧痛,却仍有知觉,她似是被柔软稀释的东西裹住,眼耳口鼻亦被糊住,登时让她喘不过气来。
长亭猛然向上一跃, 一把抹了抹眼睛和鼻子, 又大咳几声,这才将嘴中的污物吐了出来,长亭连连环顾四周, 这才发现自己是掉进了一处泥塘里,心中一阵庆幸,若非这泥塘,恐怕她已摔得粉身碎骨。
她又抹了抹眼睛,急忙环顾四周,搜寻赵权的身影,猛然发现后方一丈处有东西砸入的痕迹,她大喜之下,挣扎着连走带爬往那处去。
长亭口中连连唤了几声“赵权”,却哪里有回应,长亭想起方才赵权七窍流血的模样,心中已焦急万分,直扑到那处,探手摸去,正摸到一只手臂,忙死命掰扯着,将赵权自那泥塘里拖了起来。
赵权已无知觉,又被泥污封了口鼻,长亭顾不得其他,只急忙将他脸上口鼻中的污泥抹干净,探手试了试赵权的鼻息,虽是微弱,却并未断绝,长亭心中微定,忙拖着他往泥塘边爬去。
那泥塘底下是积年的烂泥,人行走其中自然十分费力,更可况长亭还拖着个不省人事的赵权,幸好她内力已复,不多时便将赵权拖到岸边。
长亭歇了口气,扯了岸边几片荷叶捧了些清水过来,轻柔地替赵权将脸上的脏污小心洗净,赵权眉头依然紧皱,似是有些痛苦之色,长亭忙握住他手腕替他把了把脉,却眉目一凛,赵权所中的毒十分霸道,他脉息沉重混乱,五脏六腑均有毒侵之像,心脉尤其严重。
只是不知何故,那毒似是被什么缓了一缓,暂时呈蛰伏状态,长亭既是担忧却也稍感心安,此处不是养伤之地,长亭环顾四周,只发现不远处有块巨石,下方似是被流水侵蚀过,有处可容纳两人的空隙,长亭从前与赵权逃亡时,于此早有经验,心中一喜,飞身去采了些宽叶干草铺在那处,这才将赵权背过去。
幸而此时已经是盛夏,此谷中幽静清亮,却并不寒凉,长亭负着赵权过去正要躺下,却想起他身上泥污不堪,环顾四周,泥塘不远处却有一块小小的水潭,长亭脚下一点,负着赵权落在了潭边。
赵权无知无觉,长亭微一沉吟,便负着赵权一起跳进了水潭中,那水潭虽是极小,底下却很深,长亭一跳之下,竟将两人头顶没过,长亭水性好,忙抱着沉沉往下的赵权冒出潭面。
长亭将赵权倚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用袖口沾着水小心替赵权擦身,因他身上衣物全被泥污所浸,长亭想了想,便动手将赵权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扒了去,只留了条裤子。
赵权□□着上身,肩头胸*口皆是血淋淋的伤口,长亭处理伤口有经验,小心用水将伤口中的脏污冲洗干净,又扯碎自己身上的衣物粗粗替赵权包扎了一下,想着稍后在谷中搜寻一下,或者有治伤的草药。长亭细观他伤口并无流血症状,稍稍放心之余,这才细细替赵权清洗起身上来。
方才因着急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此时才注意到赵权□□着上身,身上肌肉匀称健壮,面色苍白下却如神祗般完美不可亵渎,长亭脑中不自觉想起赵权数次将她桎梏在怀中的情形,心顿时“砰砰”直跳,一时只红着脸垂目尽量不去看他。
长亭面红心跳地将赵权清洗干净后,顾不得自己,忙将赵权放在巨石之下,她观赵权脸色,苍白中渐渐隐泛乌黑,是毒素流转的迹象,只是有些缓慢。
长亭思及赵权落下山崖时七窍流血是毒发之状,可方才在泥塘中他身上的毒却是蛰伏之状,此刻毒性似是又开始发作,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为何会如此,是什么压制了赵权身上的剧毒?
长亭抹了抹脸上的水,沉目思索,忽感身上有些发麻,她心中一惊,掀开袖口一看,手臂有些发乌,她心中一凛,又看了看另一只手臂和腿上,果然都是如此,这本是中毒的迹象。
长亭不惊反喜,回身急跃至泥塘边,探手抓了把污泥至鼻尖一闻,心下大喜,这泥塘中原是有轻微的毒性,想是有毒物在此栖息或是死去,慢慢将这泥塘染了毒性。
长亭心中一喜,哪里还顾得上脏污,忙将赵权负过来,半身埋在污泥中,只求能稍稍克制他身上剧毒发作。
长亭守着赵权,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这塘中污泥的毒素可令赵权身上的毒暂缓发作,长亭又在旁观察了许久,赵权身上的毒虽被克制,却仍旧缓慢侵蚀着赵权的五脏肺腑。
长亭眉头紧皱,暗忖这应是污泥中毒素微薄的原因,且赵权亦不能一直这般下去,正在愁思之际,眼角忽然落下一物,原是一只已死的翠鸟,长亭正奇怪,耳边却听见肉翅扇动的声音,她猛然站起身来,只见泥塘一角有一物飞过,长亭定睛一看,口中大喜道:“七星蝙蝠!”
怪道此处泥塘有毒素堆积,想必是这毒物咬死鸟物后尸体扔在了这里,积年之下,泥塘亦沉积了些微毒素。
长亭扬眉一笑,拈起一块碎石,正要将其打落,忽然想起师叔曾说过,此毒物只吸活物之血,尤其喜爱人血,只是生命脆弱,极难捕捉喂养,自然很难取得它的毒素。
长亭敛目一想,若将其打落或许顷刻就死了,那如何取得它的毒?眼珠一转,却将碎石往自己手腕上一划,手上登时鲜血直冒,长亭将手一扬,那七星蝙蝠果然灵慧,似乎闻到血腥气,“吱吱”地兴奋叫着,循着血腥气已往长亭这边飞来。
长亭见那畜生入彀,不惊反喜,因着畜生极易受惊,稍不注意便死了,长亭只屏声静待。
那七星蝙蝠猛然扑到长亭手腕上,一口咬下去,长亭手腕剧痛之下,眉头不禁一皱,却连动也不动,只运起内力将那毒素束缚在血脉里,不致侵蚀她的心脉。
她皱着眉,却全神贯注,待那七星蝙蝠似是吸足了血,意满身懒只趴在长亭手腕上不动,长亭忙小心拈起它,用树枝搭了个简单的牢笼,将它困在里面,幸而那蝙蝠吸食人血后,果如师叔所言,似有困顿懒惰之状,一时倒也乖觉。
长亭做完这些,却脚下一软,忙盘膝而坐,运起内力内省一番体内之毒,那七星蝙蝠毒性亦是刚猛,幸而长亭内力深厚,又得师叔指点过此毒的特性,她以真劲将毒抑制在血脉中,一时倒不会有性命之虞。
她面色发白,唇色青乌,心情却是极好,几步挪到赵权身边,将手腕上的伤口又割开了些,捏着赵权的嘴让血慢慢流入他嘴里。
赵权无意识地吞咽了两口,长亭见状忙收了手,撕下身上一块布条将手腕的伤草草绑了起来。
她侧过身,为赵权把了把脉,果然七星蝙蝠的毒可以抑制赵权身上的毒性,他体内本来蠢蠢欲动的毒此刻已呈蛰伏之态,长亭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温柔地替赵权擦起嘴边的鲜血,擦着擦着,手指却开始轻轻描摹着他的唇,他的唇明明这般柔软,却常常对着她说出些狠心冷酷的话,仿佛那样就能掩饰住他内心的柔情。
他的唇微薄却常常紧抿,师父说薄唇的男人皆有些薄情,长亭轻轻触了一下他的唇,心中却是满满的喜欢,他可不是薄情的人呢……
赵权双目紧闭,只毫无知觉地倚在那处,却仍掩不住一身的风仪,长亭轻轻一笑,凑到他面前小声道:“你才是傻子,我若不陪你跳下来,你此刻定是在泥塘里,闷也闷死了!”
说罢欢喜一笑,失而复得的喜悦紧紧包裹着她,她差点失去他,却还好,老天眷顾,她仍有幸重新拥有他。
满心的欢喜与爱慕无处诉说,长亭只轻轻地拥住赵权,这种感觉却一点也不陌生,从前似已有过千万次,她靠着他肩头,心里欢喜得像是要炸开了一般,眉目流转间,却悄悄亲了亲赵权的侧脸,柔声道:“你这人哩,真实霸道蛮横至极,硬要人家喜欢你,待人家喜欢你了,你又说跳就跳,你可知道,我的心差点被你疼死了……”
见赵权依旧沉沉不言,她的心却千回百转,过往那些画面一一浮过她的双眼,她是何时动了心?
是凌云峰下的第一眼,他狠心绝情郎心似铁?还是深夜他端坐书房,一双浓眉似乌云笼罩,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凛凛夺魂?抑或是一叶扁舟上,他金冠束发,朝阳下恍若天人般的俊朗风华?
长亭的心微微发胀,像是幼时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果,满口满心都是甜的,只满眼柔情地望着赵权道:“傻子,我必不会让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