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权拉着长亭跑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都是捡人少的地方,荒凉的地方跑,确定后面没有人追来,方才憋着的一口气忽然就散了,脚下也越来越软,赵权猛咳了两声,长亭忙扶住他,赵权身子却一软,整个人竟昏了过去。
第56章
长亭大惊之下, 刚想抱住他,不妨赵权太沉,一下被他压倒在地。
赵权的头就枕在长亭颈边,一滴两滴, 长亭只觉颈窝处一片濡湿潮热,长亭咬牙抱着赵权撑坐起来, 顺手往颈边抹了抹, 放到眼前一看,夜色里手上一片暗沉湿腻, 浓浓一股血腥味刺入鼻间, 长亭心下一沉, 抱着赵权急道:“相公!相公!”
却只见赵权下半张脸全是血,剑眉紧锁,凤眼紧闭,哪里还有半点清醒。
长亭又急又怕,泪水止不住往下掉, 赵权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识得的人, 亦是她心中唯一亲近之人,如今赵权人事不省,于她, 就像天塌了一般。
长亭叫了赵权半日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 抹了抹泪, 心下却定了下来, 心中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赵权带到安全的地方,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赵权有事。
长亭四处望了望,方才赵权拉着她都是捡荒凉处跑,现下四处寂静,连户人家也没有,天色黑沉沉的,竟迷迷蒙蒙下起了雪,只是雪丝冰寒入骨,更添了几分萧索。
长亭顾不得这些,站起身来,半背半拖地扛着赵权,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前走去。
长亭不知自己摔了多少次,也不知自己背着赵权走了有多久,直到远远地看到前方有户人家,欣喜之余,挣命似的一步一步挪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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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微弱,燃起的缕缕黑烟,若有似无地消散在上空的黑暗里,昏暗的光隐隐照出房中的情形。
屋子似乎很久没人住了,到处散发着陈旧和破败的气息,破破烂烂的桌子旁边只有一根断腿的条凳,被人用麻绳绑了条腿,勉强可以坐人,幸而桌椅都被人收拾过,虽是陈旧破落却也擦拭得干干净净,尚可入眼。
油灯的碗豁了口,屋角摆着一张废旧的床,只剩一个框架,床脚被人用砖石垫了,上面铺了些干草,垫了张粗布,勉勉强强可以当做一张床。
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似是半睡半醒之间,不时猛烈地咳嗽几声,满面潮红,一头的湿津津的汗意。
赵权迷迷糊糊之间,只觉五脏六腑火烧火燎一般,喉中总是涌动着一股腥味,似乎怎么也呕不完。
他恍惚是在梦中,却猛然想起两人的近况,是了,他还要带着长亭离开这里,他若是倒下了,今后谁来保护她,谁能照顾她?
赵权慢慢睁开有如千斤重的眼皮,过了一瞬,屋中的情景才慢慢印到他眼中,赵权压下喉中的腥气,费尽全身力气张嘴唤道:“长亭……”
声音似是破锣般嘶哑,眼前哪里有长亭的影子,他心中焦急起来,忍不住又唤了一声:“长亭……”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浑身似是被铁锤砸过,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出现在门口,只见她端着一个粗碗,碗中有黑黑的药汁,脸上却十分狼狈,有些红肿,印着几道手指印,还东一块西一块的擦着几片炭黑。
一双眸子却是极美的,只是此刻蓄满了泪水,似乎想笑,笑容未及眼底,泪水却已落了下来,似是落下了心中大石,又惊又喜地朝赵权奔了过来。
只见她急急地放下药碗,扑在赵权面前,泪眼迷蒙地说道:“相公!你终于醒了!”
赵权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却是没来由地一酸,双目禁不住也有些发涩,只能慢慢抬起手,有些颤抖地用手指为长亭拭了拭泪。
长亭却不知为何,喉咙似是被什么堵住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竟似断线的珠儿,顺着赵权的手指,一滴一滴地落了下去。
两人就这般相顾无言,默然以对,半晌,赵权方柔声道:“别哭……我没事……”
说完,再也压不住喉中的腥气,撕心裂肺般咳了起来,口中鲜血也大口大口地涌了出来,长亭忙过去扶着他,又拿出手绢替他接住呕出的血,可没一刻,赵权呕出的血就已经浸透了绢子。
长亭手都有些颤抖,忙另拿了帕子替他擦嘴,又帮他抚着胸口顺气,直至赵权慢慢缓过气,这才扶他躺下。
长亭背过身,捏了捏手上被血浸透的绢子,悄悄将它收了起来,泪水却怎么也抑不住,忙偷偷抹了抹泪,端起桌上的药碗,强笑道:“相公,喝药了。”
说完扶着赵权半倚在她身上,一点一点地喂着赵权喝药,赵权喝完药,歇了口气,环顾四周方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长亭放下药碗,拿出绢子替赵权擦了擦额上的虚汗,柔声道:“我们遇到了好心人,就是程大嫂,是她收留了我们,这间屋子是她小叔家的,只是荒久了没人住,就给我们暂时落脚了。”
原来那晚长亭负着赵权,一路艰难,终是在偏僻处寻到一户人家,那程大嫂夜里听到屋外的有声响,擎了油灯,开门后见到自家外面的草垛边隐隐约约似乎有两个人,冷不防被唬了一跳。
壮着胆子走近,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只是男子躺在女子腿上,身上脸上都是血,不禁大吃一惊,吓得退了两步。
颤声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
只听女子惶然又有些恳切的声音回道:“大嫂莫怕,我夫妻二人是路过此地的外乡人,只是路遇强人,我夫为护我被强人所伤,天寒地冻我们又无处可去,只想在这里先挨过一晚,明日就离开,惊扰大嫂,还请见谅!”
那程大嫂听女子如此说,将信将疑之下,又走近看了看两人,女子虽是形容狼狈,却掩不住秀丽的姿容,并不像是个坏人,她膝上的男子双眼紧闭,满脸血污,的确是个伤重之人。
踌躇了片刻,向长亭招了招手,叹道:“这冰天雪地的,你相公又受了伤,在这儿怎么过得了夜,总得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随我来罢!”
又见女子体态柔弱,负着那男子极为吃力,放了灯,上前搭手帮着女子将男子半拖半拽地带到了一间废旧的草屋中。
二人自然就是几乎走投无路的长亭与赵权,因是深夜,哪里有大夫愿意出诊?长亭只得向程大嫂要来些热水,先替赵权擦脸擦身,那程大嫂见两人衣衫污损破烂,也生了恻隐之心,回家中取了些旧衣物,送与两人。
长亭一刻也不停,好容易将赵权收拾得干净些,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长亭又央求程大嫂领她去请大夫。
那程大嫂是个寡妇,一人带着个儿子过活,性格本就有些刚硬,见不得人受难,如今遇到长亭这看似柔弱的女子,对待她丈夫却极细心周到,负着她丈夫走了这么久,也未见她叫一声苦。
这倒让程大嫂有些佩服,二话不说,领着长亭就往城里去请大夫。
好说歹说才有大夫愿意到这里出诊,那大夫给赵权把了脉,皱眉对二人道:“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长亭眼圈一红,还未及说话,那程大嫂替她道:“我妹子二人来这里探亲,路遇强人剪径,我妹夫护着我妹子,才受了这些伤,大夫您给好好看看,抓些药给他吃吃。”
那大夫点了点头,似是了然,又道:“他五脏六腑俱为外力所伤,心肺尤其损伤得厉害,所以呕血不止,只是这种瘀伤并非一时半刻能治好,我先开个方子,你照着方子熬了药先给他吃着,过了年再看罢!”
程大嫂听得心下一沉,觑了一眼长亭,却见她神色似乎并无异样,暗想她许是没听出大夫的意思,心中暗叹了口气。
长亭只知道赵权伤得严重,却并未听出大夫言外之意,一心只盼着大夫赶紧开药方给赵权煎药。
那大夫本不是个只认银钱的人,否则也不会随两人来这里,暗暗打量了这废旧的茅屋,心中也是一叹,见那小娘子一心只记挂着自己的相公,可她相公伤得实在是厉害,不忍说出实话,暗想这寒冬腊月里的,受这么重的伤,好与不好也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