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母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也没吐出半个字,叹了口气起身就要朝着厅堂外迎去,却在此时顾立轩带着人已经打外头进了屋。
几乎是见着来人的那刹,顾母似受到了极大惊吓,下意识的倒退一大步,身后木椅重重的磕上了餐桌,发出沉闷刺耳的响声。
见母亲受到了惊吓,不知为何,顾立轩此刻竟有种莫名的一丝快意。他嘴角含着笑,热情的介绍着:“爹,娘,你们恐怕还不知晓吧,这是三堂叔家的立允堂弟,早在前几日便来了京城准备来年会试,今个也是巧了,正让我给遇上了。既然是自家亲戚,哪里有外住客栈的道理,岂不是让人说咱顾家无待客之道?因而我便将人带到家中,多年未见咱本家亲戚共聚一块叙叙情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让堂弟在咱家住下,毕竟住在家里方便些,也能安心准备来年的会试。”
手提两大盒礼品的顾立允此刻面皮发红,颇有些手足无措。闻言,连连摇头窘道:“不不,都是晚辈失礼了,既然到了汴京,哪里有不先登门拜访的道理?直待拖到今时今日,还让堂兄亲自请来,晚辈真是……真是无颜了。”顾立允心底哀嚎,今日真是太失礼了,悔不该拗不过堂兄的邀请,大清早的便匆匆来府上拜访。在人家早膳时分拜访,饶是本家亲戚,也够失礼丢脸的,真是足够他羞恼个三日三夜了。
顾母此刻回了神,也惊觉刚从那瞬反应过大,事到如今也只能面上扯出笑意,手上暗暗拉起尚处在懵懵状态的顾父,尽力挽救刚才的失态:“早前些收到你母亲的来信,倒没成想你这厢这么快就动身来了汴京。你这孩子也见外,来都来了,干嘛不来家里住着,非去那外头住客栈,那里鱼龙混杂的,你要是出点岔子,我跟你伯父该如何对你爹娘交待?”
“二伯娘这话可要羞煞晚辈了。都是晚辈的不是,合该先来拜见两位长辈,如今倒是累的长辈们担忧,都是晚辈考虑不周。”顾立允连连拜到。他自然也知自家和二伯父他们一家早年的龃龉,既然二伯娘不愿提及他们早前已见面的事,他自然不会当面戳开,以免面上难堪。
顾父不大的眼睛上下直打量顾立允,惊讶的好一会方回了神:“我的天爷,竟是三弟家的?你在家排行几?”
顾立允忙道:“回二伯父的话,在自家是排行二,在本家是排行九。”
顾父似回忆的长叹:“三弟家的老二,还记得当初你就这么一点,一晃多年过去都这么大了……”顾父拿手比划着,又不由的看了眼儿子,又有些感慨道:“瞧你们兄弟俩,长得有多像。”
一言既出,顾母和顾立轩均变了脸色。
似乎本家来人让顾父找到了大家长的感觉,也不管顾母他们的脸色如何,他一家之主范的上前去接过顾立允手里的礼品,交待下人拿下去,又一叠声吩咐再添椅子添副碗筷,拉着他便要入席:“人来了便是,带什么礼,真是太见外了。对了,你还未见过你堂嫂吧?三年前你堂兄成了亲,担心路途遥远你们前来不便,也就没邀你们前来。”
顾立允进来时已经见着那背对着他的年轻娘子,当时便猜测应该堂嫂,只是先前未经介绍,便不敢多言。如今已经挑明,他自然赶紧拱手施礼:“堂弟立允见过堂嫂。堂嫂安。”
早在顾母拉起顾父的时候,沈晚也起身静立一旁。如今顾立允施礼问安,沈晚便侧身让过,颔首道:“堂弟安。”
然后顾立允就被顾父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开始了他在顾家的第一餐。
这一顿早膳,顾立允吃的是极为局促又压抑的。二伯父仿佛打开了话茬子般喋喋不休,声音激昂洪亮,时而拍桌时而跺脚,饶是在家早就听说这位二伯父的性情,他还是难以想象一位举人老爷的举止竟如此有伤大雅;二伯娘神色似有僵态,偶尔插话两句也干巴巴的,仿佛硬扯话题;对面堂兄虽面上含笑,可眼神总觉得抑郁,仿佛令人觉得不太好亲近;无意间瞥见的斜对面堂嫂,那眼角的疤痕着实触目惊心了些,令他心中打鼓,愈发坐立难安。
早知堂兄家的氛围如此怪异,当初他就极力阻止母亲给伯娘寄家书了。一想到接下来长达半年的时日都要在如此怪异氛围中度过,顾立允只觉得愈发煎熬,这还不如继续住客栈呢,好歹跟同窗在一起也自在些。
甭管顾立允心中是如何懊恼不已,他在顾家借住是铁板钉钉的事。
当日,顾家就收拾了个单独厢房出来,又遣了人将他在客栈的物件全部打包好搬了进来。
顾立轩今日休沐,自然亲力亲为的安排着,其妥帖和周到倒也让顾立允心生感动。
顾父和顾母也少不了出面,房里若是少些什么,当即就安排了人出去采买,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处置的样样俱到。
沈晚这边大概露过两次脸后,便回了房不再出来,毕竟是外男,饶是本家兄弟,那也是要避嫌的。
夜里,劳累了一日的顾家众人终于得以歇息。
晚膳过后,顾立允问了安后便回了自己所在厢房。顾母担忧的目光在顾立轩和沈晚身上扫了好几圈,到底也没说什么,叹着气和顾父也回了房。
此刻顾立轩也不便再往客栈里住,外宿客栈十几日的他,今夜也不得不跟沈晚同回卧房。
夫妻俩俱是一路沉默,待到卧房后,放下里间轻薄软帘,俩人也不点灯,就着窗外透进的月白光色,隐约摸索着。却是一个走向北边床榻,一个走向南边窗前的小榻。
顾立轩坐在床榻边,目光阴沉着,脸色也极为扭曲。
沈晚兀自脱了鞋袜上榻,别说此刻她没见着顾立轩的神色,即便见着了,她也无所畏惧了。饶是他愤怒暴躁又能拿她如何?左右是再打她一顿?
背对着他远远侧身躺下的沈晚,激的顾立轩握拳直颤,牙咬的咯吱咯吱响。他都认命了,都要忍着屈辱成全这个家,成全她了,还待要他怎样?!
昏暗中,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森冷的呵呵声。
沈晚脊背发射性一僵。
继而传来仿若幽灵的阴冷声音:“这下,可终于要如你的愿了。你倒是开心了吧?”
沈晚闭了眼,强迫自己不去听他胡言乱语,心里隐约有丝悲凉,这人大概是疯了吧。
两人再一夜无话。
第24章 荒唐,荒唐
翌日,去官署上值的顾立轩一身绛紫色官袍,瞧着既威武又尊贵,倒是看的顾立允钦羡不已。心道,难怪父母亲常说别看二伯父不着调,可他这堂兄却是他们顾家立字辈第一人,瞧他年纪轻轻就是朝中正六品官员,听说又及得上峰重用,前途无量,当真是他辈学习之楷模。
顾立允钦羡的目光还是让顾立轩极为受用的。
一晚上阴翳的心情好了些,在顾立允的崇拜中,他挺直了脊背,便钻入了官轿,启程上值。
顾立允握了握拳,暗自下定决心要减少外出游玩的次数,抓紧时间好好读书,来年考取功名,以求能像堂兄一般光耀门楣。
没等他回屋拿起书本好好复习,那顾父便及时叫住了他,非要与他忆往昔,谈理想,简直令他欲哭无泪。
顾母每见一次顾立允,都觉得眼疼胸痛,明明都打算放弃这个念头了,可立轩非要将人带回来,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呢?百般困惑不解,可她再也不敢问顾立轩半个字了,实在是被那日他的突然发狂给吓破了胆。
辰时二刻,虞夫人的轿子来到了顾府门前,她的贴身丫头绿萝前来问沈晚此刻可有空闲,虞夫人请她过府一叙。
沈晚下意识的就要抬手抚眼角伤痕,神色略带犹豫,这个样子出门,让人瞧见的确有些难堪的。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绿萝轻声道:“知道夫人素喜清净,所以我们家夫人已经清退了下人,除了秦嬷嬷再无其他外人在场。”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沈晚也拒绝不得,便起身让春桃秉了顾母一声,又找了衣物重新穿戴一番,拾掇妥当后便随着绿萝出门进了侍郎府的轿子。
端坐在轿子里,沈晚抚上眼角,脸色沉静。左右做错事的又不是她,她又为何要感到难堪。
轿子径直进了侍郎府后院内堂。
秦嬷嬷和虞夫人竟亲自前来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