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陛下亲命秦夫人接替袁大人,下官不敢对圣命有疑,也不会透露给别人。大人还是多多保重。”余守中牢记父亲的训话,听陛下的准没错,“下官一打听到新的消息,就同大人说,告辞。”
罗敷朝他欠了欠身。
赵王府被重兵把守,二层小楼前花木幽静,莺声娇俏,只有几个府兵的影子覆盖在石阶的青苔上。
方继有了暗卫保护,就不愿让太多人扰自己清静,挽湘在里间养胎,他一想到有人在屋顶听他们说私房话就浑身不自在。
于是见到暗卫的主子就没个好脸色。
“先生的腿可好些了?”王放褪了外袍,替他斟茶,从容道:“先前就觉得先生不会放任不管,所以在外没有担心过渝州。”
都是套话,方继没空理他,笔尖在纸上虚虚划过,忽地目光一滞,抬头笑道:
“陛下如今却要担心了。”
他将一折文书交放在王放面前,继续阅览。公文都是原平和祁宁各州府百里加急呈上来的,快马信鸽齐齐上阵,从撰写到拆封最多不过三天,方继总领两省政务,看完书信就要立刻做出批示。南部尚在烽火中,因原平的形势已经倒向朝廷,越王又号称善待百姓,大大小小的文官们举棋不定,明哲保身,乐意把职责全副交托给代任州牧,周雍的印章一盖,大家若无其事地按照上头吩咐办事。
……另,近日风传城中混进北朝细作,敢情大人着有司查缉审决,抚慰民心。望泽令田汶十二日卯初讫。
方继闲闲道:“这些底下人一个个勤快的很,竟碰上个卯时就急着上报的县令,想必真是大事。”
王放将那张纸压在桌上,神色淡淡。方继好整以暇地瞧着,不出所料,几息工夫后他按捺不住,干脆利索地把那玩意揉成一团撕成碎片。
“陛下,望泽城哪儿来的细作?”方继十分严肃。
王放冷笑一声,“黎州卫里混进一千陆家军,可不就是反贼的细作?陆氏十年前勾结异类,今日暗通北朝皇族,在军营里日夜盘算如何取朕项上人头——王叔要说的就是这个?”
方继叹道:“陛下心中真这般想?”
王放避重就轻被听出来,索性按着眉心,低低道:“先生就当做是这样罢。”
“你答应了使臣回洛阳商议婚事,北朝公主殿下看来迫不及待了。她留在国内的人若是和越藩串通一气,倒也各取所需,北朝细作……能让一个皇族当细作,”方继连连摇头,“就意味着他们不在意那位秦夫人,任何事都能做的出。陛下若是抽的出时间,去军营里看好人,别把被迫当细作的院判大人气跑了。”
王放道:“有人看着,跑不了。”
方继恨铁不成钢:“……也罢,随便。”
“一月不见,先生变了很多,”他话锋一转,眉眼弯起来,恰如多年前祥光宫里的少年,“是因为老夫人心愿得偿?”
方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个,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不过得等上好几年吧。”
“……”
阳光灿烂地洒了满地碎金,一匹骏马载着玄衣皂靴的侍卫奔向知州衙门。
王放正好从门内出来,见卞巨出现在石狮子后,飞身跨上马鞍:“迟了两日。”
卞巨郑重道:“路上匈奴暗卫作怪,入渝州的时候还看见有人妖言惑众,拷问之下说受雇于人。”
黑马打了个响鼻,他勒紧缰绳,“口供。”
“匈奴人交待,军中有一名高位的官员,实际上是他们的人,那些说书先生因开言令都胆大包天,编的头头是道……连院判是个女子也讲得清清楚楚。”卞巨很是忧愁,“陛下,这消息不太好压,就怕军中那些士兵忍不住,叫人去问秦夫人,依秦夫人的性子,定是认了的。”
人尽皆知方将军驻守北境,两国关系看似紧张,真要来个暗桩,洛阳上下人心惶惶。其实国内有不少匈奴人,但都在京畿一带做生意,军队里多出位出身敌国的高官性质差异太大。
王放原先想过这一茬,没太放在心上,罗敷的身份迟早要公示出去,并且对他、对陆家军、对婚事都有所帮助。若是当年成帝苏钺没有被篡位,安阳的位置本该是她的,他不会让自己看中的女人没名没分地嫁入宫中,宁愿要一个堂堂正正的郡主名号,北朝不认,他认。
他和她门当户对,他绝不许她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
“金吾卫指挥使现在大营,你从旁协助。”王放思索道。
卞巨嗓子眼里的话卡了一阵,无比艰难地说道:“陛下,还有,某等在抓捕到的匈奴人里留了个活口,他说公主知道秦夫人不会归国,定启城……”
王放霍然抬首,目光如冰。
“定启城的靖北王墓址,就要被挖了。”
“带路。”他只抛下两个字。
第157章 离经
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房里,但罗敷只要踏出半步,就会被利箭似的眼光戳回来。 明绣是个小丫头,出去打水眼圈红得和兔子似的,明摆着被人欺负了。
“女郎,咱们怎么办呀,方才就有好几个人拦着我,问东问西的。我说女郎跟着军队进山又上船,这么多日了,难道吃的苦头、帮的忙他们都忘得一干二净?真是群白眼狼!”
罗敷闭着眼靠在枕头上,勉强安慰道:“他们不是黎州卫,如果再絮絮叨叨,上头要罚的。军中最忌流言蜚语,过几日会好些。”
门外咚的一声,仿佛是水桶被碰倒,罗敷撑着榻沿走下来,整理好头发,力不从心地问道:
“谁?”
是个士兵陌生的声音:“金吾卫李指挥使请秦夫人过去。”
罗敷出了门槛,见两个卫兵低眉顺眼地站在屋檐下,脚边的木桶翻在地上,水流了一地。
她视若无睹,“劳烦两位带个路。”
卫兵相视一眼,其中一个躬身道:“指挥使让小人顺便去趟演武厅,秦夫人容谅则个。”
校场上阵列俨然,带路的卫兵走中间,她也不得不沿着大路走,努力挺直脊背,目不斜视。
短短的一段路走得格外艰难,耳朵里听见低低的私语,这群场上的士兵趁长官不在,便大着胆子当她的面议论。她瞟见四肢裹着白色布条的黎州卫,他们竟然也在,眼神疑惑,看样子拦住明绣的士兵可能不止驻守渝州的天子亲军。
罗敷额上渗出细汗,她强迫自己定下神,可无法否认她最怕的就是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她进了指挥使所在的大屋子,看到满座戴着盔甲的武官,再也不能冷静。
原来校场上的长官都跑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