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昴脑子嗡地一响,这、这是要把所有罪过都往他身上推啊!
他六神无主,蓦地在混乱的思绪中找到了半丝希望,抬起脸似哭似笑:
“陛下……是饶过微臣了?臣、臣这就写,马上就写……”
卞巨垂手立在门槛上,偷偷瞧了瞧今上——那眼神冷得像冰。
谢昴这下写的飞快,他目力极佳,窥得纸上羞惭悔愧之语连篇累牍,附带歌功颂德、举荐下属云云,好一篇义正辞严的文书。谢氏也是大族,指挥使虽是武夫,文字功底却精湛。
待写完后,王放勾着那方琥珀印轻轻一踢,印章在空中掉了个个儿,被靴底踩着牢牢压在白纸黑字上,而后”啪”地一声碎成两半。
谢昴的肩膀颤了颤,不做声了。
王放道:“你还有什么话交代给朕?”
卞巨捡走那张纸,走出房探头环顾,这些天军纪挺严,伫立的千户百户们没有一个露出好奇的表情。
搁在项上的剑徐徐移开,谢昴觉得自己脱离了鬼门关,含泪换了称谓:
“多谢陛下……陛下能明白小人的忠心,小人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他见今上不像方才那样恐吓自己,迟疑几刻,装模作样地问道:“小人的族兄被河鼓卫处置了,又由越王交……交送到这里,小人实在不知情……陛下可否告知谢娄到底犯下什么滔天大罪,好叫族中以此为戒。”
王放将剑尖在地毯上点了一点,扯起唇角:“你真想知道?”
他俯下身,低声叹道:“朕年少时骑马游京城,他巡查城防,要将朕绑来送到先帝跟前去,朕一直怀恨在心啊。”
谢昴睁大眼,完全懵了。
王放高声道:“来人。”
两个守门的侍卫应声进来,左右拎起谢昴往外头拖去。浓烈的日光刺得他掀不开眼皮,等适应了光线,他发觉自己跪在校场的中央。
旁边围着密密麻麻的黎州卫,都曾经是他的手下。
一个卫兵大声宣读着他刚才写的辞书,他看着众人的脸从疑惑变成不齿,贪污受贿、官官相护、巴结都司……所有他做过的事,都经由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刻在了那张纸上。
他咽了口唾沫,膝前三丈的距离外站着那个修罗般的身影,正朝他微笑,犹如春风拂面。
恨不得群起而攻之的黎州卫们崇敬地望着今上,听他用舒朗的嗓音从容不迫地说:
“罪人谢昴自知悔改,朕念其在黎州为官多年,以他一人之身坐罪问斩,不追究家中老小。今后王遒任黎州卫指挥使,尔等尽心从之,不得有误。”
“某等谨遵圣旨,愿效犬马之劳!”
滔天的呼喊混着极强的日光,让谢昴晕眩良久,他用尽全部力气狠狠瞪视着不远处的那人,耳畔是愈发近的脚步声。
靴子上暗绣的银色龙纹分外狰狞。
“盛——”
他颈上一凉,随即看见世界颠倒了,漫天的殷红挥洒如雨,淋在他自己的身躯上。
手起刀落!
第142章 乖
阳光滑过窗棂,在屏风上投射出一小片绮丽的花纹。 罗敷早就洗漱过,日上三竿仍不愿出门,做什么事都魂不守舍。
她在房里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直到侍女来唤她。
“女郎醒了没?”明绣心里打鼓,没听到回应,手中盛着银耳红枣粥的碗都抖了一下,“女郎,都快巳时了。”
里头终于开了门,她作出与平时无二的模样,笑眯眯地清脆道:“您没事吧,昨日赶路累了,多躺一躺也好。”
罗敷捂着高高的领子,乌发如流水般泻下,遮住半张雪白的脸容。她从鼻子里应了一声,让明绣进来后迅速带上门。
明绣念着徐步阳的话,可还是止不住地担心,将小碗摆在桌上,顺口道:
“女郎晚上睡得可还好?”
话一出口差点咬了舌头,趁她发怔的片刻悄悄打量了个透,脑子里不可抑止地回想起昨晚隔壁的动静……真没事吧?她家女郎要是被人毁了名声,她作为唯一的侍女,简直百死莫赎。
罗敷见她目光闪烁不定,缩到橱柜的阴影里站着,强作镇定:“你往哪儿瞧?”手指放开衣领,半途改成捋头发丝。
明绣下意识就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高得诡异的领子上……原来是在领口又围了条同色的汗巾子。檀色的丝巾蹭着柔软白皙的皮肤,走动间模模糊糊透出点暧昧的暗红,她心中咯噔一下,顿时花容失色。
罗敷吓了一跳,见侍女咚咚两步矗立在自己面前,一把握住自己的手,含泪发誓:
“都是我的错,女郎放心,只要我在,就绝对不会让其他人晓得这事!咱们全忘了它,就算昨天来的是天王老子,让我再碰到他,拿着菜刀也要将那厮追到官府去!”
罗敷愣愣地看着她,忽地笑了出来,又觉鼻尖酸涩难受,于是拍了拍明绣攥得紧紧的双手:
“我没有事……你将他送去官府也没用的。”
她恢复了平静的神态,“昨天……你在外边?”
明绣脸红了,支支吾吾道:“我一向睡得沉,可离女郎房间这么近,再没心眼也该醒了。徐大夫叫我别出声,他又是敲门又是喊话,我听他说没事就回了屋,一直等到大天亮。”
她又保证道:“我就算不进去,也应该守在女郎门口的,如过下次还这样胆小怕事,女郎就把我卖给人伢子吧!”
罗敷索性也不遮掩了,没什么语气地道:“我没指望过你一个小丫头能帮得上大忙,平日替我打理生活就好了,不过若我发现你向着外人,你爱去哪儿去哪。”
明绣抹着眼睛点头,“女郎,您别气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