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皂靴的男子冷冷地望着他,医师一瞅这打扮,暗叫不好,果然是被他们找着了,晦气!
“季……季统领是吧?”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出千百画面,猛地福至心灵:“我徐某用得着对自己师妹起心思吗?这是我亲师妹!唯一的师妹!”
卞巨背对着榻,肃然道:“据秦夫人说玉霄山只有她一名弟子。”
“嘁,荒谬。”
见对方没反应,医师哭叫道:“你们洛阳人一个个的总爱玩阴的,早前被你们主子毁了清白名誉,这会儿又被个大男人上下其手,我不活了!”
卞巨还是板着脸:“陛下日前得到方公子消息,现正赶往这里,某相信徐先生的医术,却不能叫陛下心里不舒服。既没有严重内伤,先生就从简处理,再一同到城中住所去细细诊治吧。这家的主人某等打过招呼,给你一盏茶时间。”
他解开穴位,徐医师拂了拂空荡荡的袖子,苦着脸道:“好好好,你们是大爷,师妹!你怎么就看上了这种人呀!和师兄回北边——哎哟,咳咳。”
卞巨收回刀鞘,站在一旁盯紧不正经的医师,目光担忧。
这名名叫徐步阳的大夫是他早就认识的,八月份还来过宫中替陛下换药。那时陛下就留了心欲查探秦夫人底细,没想到无意中牵扯出几件关系到大洛阳祚的大事。
徐大夫端正了态度,“我要做的,第一件是把她身上的棉布换掉,清理伤口,然后撒上药粉,再包扎一遍。”
“第二件下山再做。”
“嘁。”
徐大夫心想这回终于可以表现高超的技巧了,气沉丹田,手指刚碰到病人的中衣,便弹了回来:
“妈呀!”
他含泪捂住手指呵气,“疼疼疼……”
“当啷!”
他低头一看,是个小瓶子,砸得他骨头都要碎了。
卞巨也极为震惊:“公子……”
不是明晚才能到罗山的么?
卧室里弹指间多了一人,徐大夫战战兢兢抬起头,正对上那人阴沉至极的面容。
他站在那儿,面色苍白,气息凌乱,面具也没带。素色的衣摆全都湿透了,一个球形的包袱被随手扔在柜子旁,滚了几滚,露出几绺黑色。
是头发。
屋子里的炭火像是熄灭了一般,让人冷的发慌。
河鼓卫统领向少见到自家主君这个神情,上一次大约还是陆家被抄时。
茅屋的门开了,蹒跚进来一个戴花头巾的老太婆,“贵人,就是这丫头,在老妇家躺了几天,醒过一次,之后就怎么叫也听不见了!”
卞巨捡起装着人头的包袱,自觉地走到外间,将这家的人都带出去。
徐大夫看看这边,又瞧瞧榻上,觉得自己怎么做都会死得很惨。他施了一礼,规规矩矩地推卸责任:
“公子也做过这种活儿,虽不如徐某熟练,但也没大碍。那就由徐某口述,您来……”
王放忽然背过身去。
医师愣住,开口劝道:“她没事儿,就是有点……能痊愈的。”
王放低声道:“你来。请务必快些。”
她不能再受半点伤。
他在榻边坐下,想握住她的手,可是他害怕会弄疼她,只能看着一道道刺目的血印,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
她是他的心脏,他从来不知道心能够这样疼。
从前他竟觉得这个女郎很从容很坚强,以致于他如此容易就决定让她介入计划。可那都是他在的缘故,她做给他看的,不愿意让他认为自己软弱无力。然而他不在,她没有办法在这种环境里保护自己,有许许多多人对她虎视眈眈。他怎么就能放心让她离开自己一天?她那么娇气,连睡觉都要他掖好被角。
之前绝不应该,以后也绝不会留她独自一人,等她醒过来,睁眼看到的一定要是他。
或许这样她才能原谅他吧。
*
方琼将信纸放到火盆里,白纸黑字瞬间化为飞灰。
他撑住额头,凝视着跳跃的烛火,“人到齐了么?”
秦元耷拉着眼皮,“请公子安心,一切如常。洛阳那边有方将军坐镇,一时半会不会出岔子。陛下如今微服南下赶来永州,意在削藩,只要咱们方氏按原先谋划好的计策来,总是安全的。”
方琼长叹道:“我是和那位解释也说不清了。这事本就是我们大意,我道卞巨怎么能在半个月内清理掉洛阳跟过来的暗卫,原来匈奴也插了一脚。小丫头这身份着实让人操心。上次在嘉应城外折了一批,这次又损了几个新的,估计这会儿他已经把坏事的匈奴人给剐了。”
老管事喝了口酽茶,“原本要将秦夫人在暗卫的保护下顺道送往永州和令老夫人一处,再在那里解决掉那名知晓咱们家事的暗线,如此一来越藩就不会起疑,这边行程也能如期安排。可现在不说全乱了套,近期的筹谋也必须得有所变化。”
方琼沉默半晌,“这不是关键的。以后我们行事少不得处处受限,这一次生了事端,若是其他人还好,偏偏是罗敷。我没有承诺做到保护她的安危,就是最大的嫌隙。”
秦元道:“公子还是太心善了。”
方琼道:“不是我心善,到了这地步,还由得我么?不管是他还是我,等这一天等了将近十年,不允许出半分状况。罗敷这步棋,方氏先动了,他能默许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到头来落得个重伤濒死的下场,他要是能忍我都觉得奇怪。”
秦元不知如何作答,他却莫名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那些戏文尽写些虚的,世间果真有这般亲疏分得极明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