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三楼的楼梯旁站着个两个双十年纪大户丫鬟打扮的女子,高挑身段,皆生的柳眉杏眼,穿着浅紫桃红的裙衫,外护袖还镶着一圈兔皮。
其中一位丫鬟像在家中受宠惯了,盛气凌人地俯视着她,曼声道:
“这位女郎,你刚才不慎差点撞到我们家主子,亏得我替小姐挨了一下。我寻思着自己一介下人也不好在女郎面前搬弄是非,只好让这贱婢担着了,是她让女郎没来得及看路吧?”
罗敷身上没带药箱,看也不看她,拍拍明绣的肩膀道:“你下去叫茶房带你到院子里打点井水敷着,天气冷,不会很严重。这个月的月钱我多给你一两,想吃什么自己去点?”
明绣委屈地点点头,瞪了素不相识却打了她耳光的人一眼,咚咚咚跑下楼去了。罗敷打量了一下方圆几步内的人,旁若无人地按侍卫指的方向走开。
“等等。”
一道冷若冰霜的嗓音在背后幽幽升起,罗敷已快步走到了门口,对中间那人回眸一笑,慢悠悠地跨进起价十八两的雅间里,轻描淡写地合上了门。
那笑容带着三分讥诮,穿过丈远的距离,一直刺到两位侍女之后的人眼睛里。
先前给了一巴掌的侍女从鼻子里哼了声,拢了拢袖上的软毛,“不长眼的东西,说不定是个卖唱的,谢罪都不会,居然敢给咱们主子脸色看!”
那人轻轻抬了抬精心护养的指甲,十指似新琢的玉葱。
侍女赶忙低下头,“是,奴婢不该多嘴,请主子责罚。”
两个侍女从她的面前移开步子。那人身后的绮花窗边站了几个家丁模样的青年,后面的雅座亦坐了一排了无动静喝茶的客,家丁向他们望过来时,目中的神情都十分默契。
圈子中央的人终于信步走出,长长的披风扫过洁净的地毯,上面绘着大朵鲜艳的宝相花纹。
她随手解开领前的花扣,侍女一左一右上前接过披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房间行去。
“帘碧,这莫辞居三楼,只有两间最好的雅间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从容的冷意,然而天生几分娇嗔,听来似空谷莺啼,很是独特。
“回主子,两间十八两起价,另一间被人先预定了……就是刚刚那女人进去的一间。”
“那么,”她垂下密长的羽睫,唇角微微一挑,艳若桃李的脸上没什么波动,“多付三倍的钱给酒楼老板,让他将那桌子的人都搬出去。”
两名婢女不敢拒绝,一名青衣护卫迟疑道:“主子,这恐怕不妥吧,他们能付得起雅间的价钱,应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咱们不太好得罪。”
身姿高挑的年轻女郎眼波一转,红唇轻启:“你虽是我母亲的护卫,现如今跟在我身边,便要听我的。不然……”她笑得宛如夏花初绽,忽地沉下脸色,厉声道:“统领何在?”
护卫中一人摸了摸额角的汗水,低声回道:“小人在。”
“他这么谨小慎微的,倒是有我哥哥的作风,把他赶回去向母亲复命吧。此后是服侍哥哥,还是继续在卫所当差,我也懒得管了。现在不想看到他。”
“主子!”这时候回去复命,那就是回去送死啊!谁不知道殿下的脾气……
那位统领左右为难地看了犯了忌讳的倒霉属下一眼,心道自己疏忽没跟这些新人事先普及好主子的喜好,惭愧地清清嗓子先把人给弄走了。
女子露出些舒适的神态,一双波光潋滟的凤眼对着下人们一瞥,当先款款走向走廊尽头的雅间,腕间一副翠玉手钏流光潺潺,摇曳生辉。
侍女们紧紧跟在她脚后,仿佛生怕她丢了一般。
罗敷是第三次来莫辞居了,上次代表药局和方琼谈事都只开了间二楼的雅间,这会儿托王放的福,终于见识到最好的屋子长什么样。
她忘了敲门,进来之后才觉得不符合礼节,对珠帘后的桌子上首告了声抱歉,却顿时愣住了。
桌子一左一右,坐的是两个人,右边正是许久不见的方公子。
房内无使女长随之类,罗敷硬着头皮坐到梨木桌前,离两人要多远有多远。她脑子转的慢,真没想起来王放在这用午膳是要顺便处理方氏南下的事,他既然把方琼叫来了——或许是方琼做东请他来的,就应该是要说上不少东西。她默默地告诫自己,吃饭就好,这两人说什么听着就行。
他们两最后一次见面不会是上个月医官考评的那个时候吧?
罗敷这厢点了头见了礼为自己端茶倒水,正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如坐针毡,对面方琼却问道:
“刚才外面是怎么了?”
罗敷从睫毛底下朝王放的方向瞟,淡淡道:“啊,我上楼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人,人家替我教训了丫头。”
方琼耳力甚好,刚才走廊上的动静听得清楚,支颐笑道:“秦夫人息事宁人的功夫不错,但我仿佛记得以前秦夫人并不是这样。”
罗敷认真地审视着他的眼睛,他和王放的矛盾解决了?看起来一点问题也没有。
“公子说笑了。我撞到了人确是我自己不对,对方一介婢女,自然没有撞回来的理,于是就整治了我的丫鬟。我多花一两银子给小丫头做月钱,自认能补偿回来。”
方琼唇角一扬,转头望着王放的眼里多了些戏谑,“方某要多谢秦夫人没有给我们添麻烦。须知对方身家太贵,不太好惹。”
罗敷点头称是,“眼下陛下都微服在外,背景让公子觉得棘手也不是没可能的。”真是笑话,这洛阳的地盘上还有比这屋里的两个人身家更贵的家伙么?
王放拉了地板下系着铃铛的红绳,楼下传来了上菜的伙计回应的铃声。
罗敷静坐在位置上,肚子饿的要命,却把一肚子的不自在压了下去,看着博古架上一盆古怪茂盛的茉莉花。
王放笑道:“幸得阿姊体谅,待会儿须得敬阿姊一杯。”
罗敷一个激灵,“陛下误会了,我刚才只是提不起力气,又兼自己理亏,所以才顺便没有给陛下添麻烦。不过好像那位女郎并不是息事宁人的主儿。”她把“顺便”两字咬的很重,就怕他听不见。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通报传菜,为首的小厮点头哈腰地来到方琼跟前低声说了什么,又满面笑容地布好菜领着人鱼贯而出。
不一会儿桌上全是天南海北的山珍海味,罗敷什么都不想听了,眼睛里只有一双筷子,可王放没发话,她绝对是不敢找麻烦的。
王放听了方琼的话,目光落在了罗敷的身上,徐徐道:“丫头被你撞了的那位女郎要把我们三个从这儿赶出去,阿姊觉得呢?”
他提了提筷子,罗敷一见这个动作就压根不再往这边瞧,得了默许便开始解决午饭。过了须臾,才心情甚好地道:
“我觉得……那位女郎还真是勇气可嘉,值得称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