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一道道上桌,方氏祖籍东海,席上有不少天价的海物水货,看得那些俸禄薄利润少的小官小商们眼红。中秋刚过,厨房准备了螃蟹与月饼馔,还有时令菜蔬果品,样样做的鲜美可口。
戏咿咿呀呀唱的热火朝天,罗敷快速用完饭,从席上溜了出来。院使有意支开她这个外人,让她出去晃晃消食,想必她走后谈的都是朝中宫闱的要紧事。
这正如了罗敷的意,她想把刚制好的解药交给方公子。上次方琼没有说什么时候给他,看司严现状如常,当然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他为细作提供□□杀人的事情,她跟方府不熟,只能直接趁机寻到公子再完全抽身。
婢女带她走到花园,园中已有几位女眷,都是借着消食的名义一睹园子的风采。那婢女把人带到,欲告辞离开,听女客问府中医官所在。
“良医所的医官们应该都在馆中用饭,女郎寻人么?”
罗敷说了所寻之人,称职的婢女道一定帮忙传话,女郎在这里等着就好。
江南未到橙黄橘绿之时,桐叶却已疏黄。亭台水阁外一汪碧波里落了枯叶,显出几丝萧索,宽阔水面正如一面大镜,倒映原般景物。
过廊的花窗影子投在卵石地面上,和修竹临风的影子交织在一处摇摆,窗外是折柳弄水的小姐们,手持桂花抛在池子里,引得锦鲤纷纷朝岸边游动。
西面是种着奇花异草的花圃,东面是一片竹林并养鹤鸟之所,站在回廊的尽头,可见水中有一座佛塔迢迢倒挂在池塘中央,便是西城光渡寺。第一任端阳候笃信般若,皇家工匠用心替其设计了精妙格局,把佛家圣气延入府中。
罗敷啧啧称赞之时,肩膀被人猛一拍。
“看直了么?这园子主要是风水之学,实际上不见得是洛阳最漂亮的。”
曾高来的及时,罗敷拉着她一一解说,偏偏这人对住了二十年的地方没有一点兴趣,仅仅是不迷路的水准。罗敷询问建筑她一概不知,问花草她能扯到医用上,问到一半就明智地住嘴了。
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前头院子里来了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通知各位小姐们要放烟火了,花园里的人都一股脑往入口拥去。
曾高不知司严一事,罗敷只跟她说是方公子特地要的药瓶,因为十分慎重,所以要亲自交到他手上。
“我去跟我爹说吧,他吃过晚饭就和老侯爷在一块儿,替侯爷找过许多次公子,熟得很。”
罗敷一听是府中的老人,还是与侯爷交好的,便说:
“侯爷出来时气色不好,饭后理应不去打扰的。”
曾高道:“管事忙,我带你去找舒桐,他也能带你去见公子。公子向来不喜人多,这会敬完酒定是回房去了,等客人要散了才出来送送。”
罗敷道:“所以有的是时间了?”
曾高最见不得她悠悠闲闲的懒样,忽然想起一事,道:
“今晚据说有贵客送大礼,也不知是何时,总之你快去,不然公子忙着接待贵客想见也见不着。
罗敷道:“舒桐也在良医所么?”
“对啊。”
“方公子在房间里?你说过他的房间在花园的那边?”
“对。怎么了?”
罗敷无辜地看着她:“你去找人家,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了,不想走路。”
曾高深吸一口气,正要发作,罗敷又道:
“你想错了,我不是懒得走回头路,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舒医师巴不得见你一个人来……”
曾高指着她手都抖了:“恩将仇报,你还有理了!等着!”
“没有没有,你不要想多。”
于是罗敷理直气壮地送走了愤怒的陈医师,一个人在花园里无拘无束地晃悠。花园着实美丽,难得这个季节满园还有鲜花,真是赏心悦目。
“啪”地一声巨响,夜空中蓦地绽开一朵艳丽的花,红色的碎瓣化作长长的流苏垂到了参天的槐树梢上,又顷刻消失不见。接着,颜色各异的瑰丽烟火一朵接一朵冲上天际,把夜幕装点得异常热闹。
回廊里被天上的烟火照的通明,花园里的一草一木在明明暗暗中似乎也有了生命力,东边竹篱外飞出几只受惊的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等到烟火停了,月亮已从檐角浮了上来。
池中的塔影泛着晶莹的白光,水下小鱼激起了一圈从塔尖荡漾开的涟漪,恰如佛光普照。
震天的响声之后,四周万籁俱寂。罗敷独自一人站在平桥上,谛听渺远钟磬余鸣,那是光渡寺的残钟。
她想起在叠云峰的山脚小镇也有一座寺庙,香火不旺,每日清晨和傍晚,寺中虔诚的僧人总会敲响一口大钟,声音飘渺地随着山风升到山腰,像凤凰的清乐。
罗敷在桥上转身,就看到月下立着一人。
那人轻袍缓带,长衣裴然,便如树下乍开了一朵夜昙。
钟声回音幽长,月华散落如珠,槐树三尺见方的空间已辟出一个小千世界,澄明空灵,清宇静澈。
她不由自主地与那双眼对视,那人的目光也似月光轻凉,染七分夜色,三分星辉,眼底蕴着一川皑皑雪原。
他垂袖而立,通身璀璨风华未能掩没稀世容貌,仿佛是夜里最明亮的光源。
罗敷缓步走到那人前丈许远,轻施一礼,又退回过廊处继续等待。他皮相生的极好,她多看了几下,可也只是单纯的欣赏而已。
那人嗓音若流泉甘醴,轻笑道:“女郎好兴致,是趁此地清静,等哪位公子相会么?”
罗敷面色淡淡,说道:“公子可以告诉我中意的贵女姓甚名谁,我一定不负所望帮公子到前院找来。”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园子的?进来干什么,喂鱼?
“前院贵女不及女郎风采出众。”他摇头道。
罗敷看似很欢快,笑吟吟道:“原来公子也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