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堂木还没拍下,站在堂上脸色灰败的王敬就从实招来:他妻子病的快要入土,药铺同意拿好的药材吊着命,准许赊账,但光是一笔定金他就负担不起,所以才出此下策挪用公款,又害怕他们回来指责,就绞尽脑汁做个假账,不料他不是天赋秉异的那等人,操起账房先生的营生十分不熟练,早知会被看出破绽。
方继第一个开口道:“王医师,我们药局虽缺钱财,也不至于穷到出家贼的地步。”
罗敷以为他会委婉一点,没想到这般直接。
王敬面上羞惭得说不出话,连连道愧对圣人教诲,一张脸涨得通红。
罗敷见状说道:“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隐姓埋名的进了药局,就该本本分分的。我们也不是不知道你家里困难,你急着用钱,直接从账上拿,等我们回来时告一声行了,但遮遮掩掩就是不对,你看我们在座的哪一位是能把你告到官府去的?”
方继心中过意不去,王敬是他招进来的,没想到此人平日沉默寡言,心思却不少。不过他也着实糊涂,这才两个月,做假账能假到什么地步?一举一动可谓明明白白。
颜美愤愤道:“王医师,我们这几个月也算熟了,你刚来的时候还是我们帮你置办的家当,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权当我们是好欺的了!”他年轻气盛,月钱本来就少,王敬这么一来二去,他很是着急自己的份例。
王敬洗的发白的青布衫抖了抖,嗫嚅道:
“夫人大人,我只愿……只愿离开药局,再不敢踏入此处……”
颜美冷笑一声,方继蹙着眉头没说话,捻着长长的胡子陷入沉思。
罗敷显然没他那么好心,简短地道:
“如此甚好。”
王敬张了张口,抬头望望她,似是不可置信。
罗敷对他的厌恶感霎时飞涨,僵着嘴角笑道:
“银子就不须王医师操心了,我负责补全。你缺多少报上来,也不必写单子,我可以替你垫付一部分。只是你就此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了,以后如何,还请自便。若是我听到外面有什么风言风语,好歹我也是个官,行事比别人都便利些,当然,这种事我估计你也不会说出去的,我们会对外宣称你嫌药局的月钱太少养不活家小,另谋生路,你看怎么样?我都不在意药局的名声了。”
其余三人心知肚明,马上份例就要涨了,确实不用在意。
方继这时不好插嘴,局里大事还是得由这个夫人决定的。他看了眼罗敷,叹气道:
“夫人可否再给他一次机会?”
罗敷会意他是想不愧对自己当初的一片善心,这是下最后的通牒,兼给他一个台阶下。
她也叹了口气,作出一副不胜惋惜的样子,温柔道:
“王医师,你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啊,能帮上忙我一定帮。”
方继果然不再言语。
罗敷自然不能说第一印象占了很大分量。向来她遇到不顺眼的人都是不太搭理,对于让她郁闷的人更没好脸色,并且最不喜别人隐瞒。她自觉是个小人,成不了大道。
万富一直作壁上观,此时却忽地接道:
“夫人说的可行,我们会帮你凑一点钱安置好家人,你不必暗地里抱怨不平。”
王敬顶着一头烈日失魂落魄地走了,罗敷令他回去收拾收拾,屋子可以还住那,留在药局里的私人物品统统要带走,三日内交差。
屋子外头朗朗青天,屋子里罗敷闲闲地喝茶。
万富有些尴尬,起身对方继说道:“方先生,我也是为药局考虑。”
方继苍老清癯的脸上露了一丝笑,“我年事已高,这些年做事不比从前了,你们多担待着些,秦夫人做的不错,以后人多手杂,正要这般处事才压的下去。颜美,你需注意日后不可行为过激,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万富听他未涉及自己,急道:“先生,我……”
方继揉了揉太阳穴,“医书都忘光了么?心急是大忌。你脑子聪明,只望不要被情绪套住了……你家里有母亲,我怎么着也得让你把钱寄过去。”
万富顺着他的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方继说完,表示自己还要去市上买些东西,万富连忙自荐出门。老医师摆摆手,风似的没影了,颜美被批了一顿,也讪讪离开。
罗敷将半壶铁观音喝的见底,看向杵着不走的万富:
“你是不是觉得我钱多的没地方花?”
万富摸摸鼻子:“只是觉得秦夫人手头不紧而已。”
罗敷道:“你太含蓄了。我认为我四体不勤、凡事拿钱摆平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万富立即道:“至少秦夫人没有五谷不分。”
罗敷很想一头栽在椅子上。
她想了半天,道:“你能去帮我看看他夫人到底病到什么程度了么?要是特别严重,也不好拖下去。”
万富轻轻道:“应该……不清楚,不过也不难,我可以趁帮他整饬东西时套一套……”
罗敷肯首:“方医师和林医师都不便出面,拜托你了。”
万富颊上露出两个孩子气的梨涡,迭声道应该的。
罗敷心道这小伙子又勤快又热心,真是替她跑腿的最佳人选。又生出些惭愧来:
“那个万先生,你中午有时间么,挑家酒肆我请你吃饭吧。”
话音刚落,万富差点跳起来,压住了脚勉力道:
“秦夫人千万不要如此客气,我……在下是下属,就是个打杂的,探听情况可不是份内之事!在下本来想请您吃饭的……不不,是我们三个人还没有请过秦夫人,打算定个时间好好答谢秦夫人两个月来的厚遇,秦夫人一定不能推辞啊!”
她刚欲将这事算了,万富又道:“中午在下有时间,绝对有时间。秦夫人若不嫌弃,燕尾巷西头有家新开的面店做的小有名气,据说老板是从北边学的手艺,秦夫人可去尝尝。”
罗敷立刻给他的优点又加上了一条实惠。天天掏腰囊,她也会心疼的,田产短时内变不了银票,总巴着她师父的家底也不是个滋味。亲眼见的钱少,看人花的钱多,逐渐就养成了对钱财没概念的陋习,她认为这个陋习成功地自她师父传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