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停住了。
她知道塞缪尔最近创作仿佛遇到了瓶颈,脾气不是很好。但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还是第一次听到。
“……求求你,先看一眼我的剧本吧沃德先生!我敢向你保证,它绝对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本子,你只要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她从推开了一半的门里看进去,惊讶地看到了上次在门口遇到过的那个老绅士爱施德先生。他站在桌子边,微微躬着腰,用卑微恳求的语调说道。
塞缪尔显得很不耐烦。
“我很忙,没空看你的剧本!请你马上离开。”
“等你有空了,请看一眼吧!我会尽量支付给你一个能让你满意的报酬……”
塞缪尔仿佛嗤笑了下,随即用轻慢的语气报了个数字,“这是我的价格,你付得起吗?”
爱施德先生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知道您完全值这个价格。或者我先支付你一部分,剩下的,等剧目上演后我再给你。我们从前合作过,您应该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绝对不会欺骗您的……”
“爱施德先生!”塞缪尔语调突然转冷,“你好像还没弄清楚一件事!从前你的剧院是风光过,但它现在过时了!过时了!以它现在的条件,再好的剧也不可能走红的!我实话告诉你吧,就算你能付得起我的价钱,我也绝不会把我的心血浪费在一个注定不可能成功的舞台上!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另外,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我非常忙。”
约翰·爱施德僵了片刻后,脸色渐渐由红转白,羞愧地低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慢慢转过了身。
“拿走你的剧本!”塞缪尔在他背后提醒。
爱施德先生转身拿过桌上那叠纸,走出了工作间。
为免尴尬,玛格丽特急忙退了出来。等爱施德先生打开了门,这才装作自己刚刚来的样子。
“啊,小姐,你来了——”
爱施德先生仿佛还记得她。在玛格丽特和他打招呼的时候,强作笑颜地应了一声,随即低头往楼梯走去,步履蹒跚。
一个剧院经理央求大手为自己创作,遭到了拒绝——这样的事情,在百老汇应该不算什么稀奇。
玛格丽特目送爱施德先生离开后,走进了工作间。
因为不是件什么愉快的事,加上塞缪尔看起来情绪也不怎么好,所以玛格丽特半句没提刚才的事,只连同原稿,递上自己整理过的乐谱。
塞缪尔随意翻了一下,点了点头,重新交给玛格丽特一叠新的草稿。说其中一个乐章很重要,要她马上就整理出来,其余的可以带回去做。
玛格丽特立刻答应了下来,坐到边上另一张桌子旁,开始埋头工作。
塞缪尔很快也进入了创作状态。时而打节拍,时而闭目,最后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反复地低声哼唱。忽然“啪”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玛格丽特抬起头,发现他走动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带来放在桌角的那个乐谱夹给撞到了地上,里面的几张乐谱掉了出来。
这原本是玛格丽特打算让他帮自己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受刚才那一幕的影响,她忽然有点不想麻烦他了。所以没提这事。
塞缪尔低头瞥了一眼,“你自己做的曲子?你带来了?”
玛格丽特急忙站起来。
“是的。但是您太忙的话,我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您了……”
“放下吧,”塞缪尔显得有点漫不经心,思绪应该还沉浸在他自己的音乐世界里,随口说道,“既然答应你了,我会抽时间帮你看下的。”
见他这么说了,玛格丽特只好道谢,把刚才掉地上的乐谱捡了起来,放回到桌上。
————
玛格丽特很快整理完塞缪尔要求的那个段落,勘核无误后,告辞离开。
她往家的方向走,快到车站时,非常凑巧,忽然看见了约翰·爱施德先生。
他正坐在路边的一滩积雪边上。拐杖和帽子落在一边,剧本也掉在了地上。寒风簌簌,吹动着他花白的头发,身上沾了些积雪,模样看起来狼狈而无助。应该是刚才走到这里时,不小心被积雪滑倒了。
他仿佛想爬起来,但试了下,没有成功,最后露出有点痛苦的表情。
边上行人匆匆而过。并没有人上前帮上一把。
“啊,小姐——请行行好,帮我一把吧。我自己起不来了——”
爱施德先生四顾的时候,忽然看到玛格丽特,于是向她求助。
玛格丽特立刻走了过去,扶着他慢慢站了起来。又帮他拣回掉地上的东西。
“爱施德先生,您还能走路吗?”玛格丽特问道。
约翰·爱施德慢慢动了动腿,最后点头道:“还能走几步。幸好我的剧院离这里不远,慢慢走就可以了。谢谢你小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玛格丽特·费斯,”玛格丽特报上自己的名字后,说道,“我扶您回去吧。”
老绅士露出感激的神色,连声道谢。
“没什么。反正我也没事。”玛格丽特微笑道,扶着他的胳膊朝前慢慢走去。
这位老先生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已经去世的斯特劳斯先生。加上之前两次偶然的碰面。送他回去,不过是顺手之劳而已。
扶着老绅士慢慢回去的路上,爱施德先生告诉她,他经营着一家名叫“银沙”的剧院,距离这里不远,不过隔了两条街。十几年前,银沙剧院曾是百老汇最好的剧院之一,几乎场场满座。但最近几年,随着附近许多新剧院的崛起,没有及时跟上脚步的不少老剧院被迅速击垮,其中就包括银沙剧院。没有吸引人的新剧,请不到当红的演员,加上设施陈旧,观众日益零落,只是靠着自己不断补贴投钱进去,这才勉强维持了下去。
“不少像我这样的老剧院都已经关门,或者被迫卖给别人,只有我还在苦苦坚持。剧院是我这一辈子的心血,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舍不得让它倒闭,”爱施德先生摇了摇头,“想必刚才您已经看到,我也就不瞒您了。我向银行抵押自己的房子贷到一笔钱,想排演一出新的剧目。这个本子非常好。我也非常希望塞缪尔·沃德能写这个本子。或许只有他才能挽救我的剧院。但是如你所见,他拒绝了。”他苦笑了下,“我并不怪沃德先生。他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作曲家,确实不应该把心血浪费在我这里。我只是感到有点难过……”
他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