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吃着,三凤楼的掌柜的来了。进来就先自罚了一杯,笑道:“楼里这才得空,来晚了来晚了!”
众人都晓得今天三凤楼就靠他一个人支撑着,哪里还会怪他,都叫他坐下来慢慢吃着。掌柜的又取出个荷包来递给方伯丰道:“俩娃儿都睡着呢吧?月里的孩子觉儿都多,只康健平安就再好没有的了。”
方伯丰只好收了谢道:“借您吉言。”
大师兄烧好了,灵素就给端上来,七娘和沈娘子坐不住了,先告罪退席,往屋里看着娃儿们去了。灵素转头又给谷大夫和夫子夫人沏了茶上来,又切了一盘甜瓜给众人解酒。
酒酣耳热,三个老人家就开始为给娃儿取名的事情闹上了,一时你争我抢不可开交。一个师公,一个师爹,燕先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说自己也算个阿爹,且比起来还是他管娃儿们管得多些。论完了辈分又开始比学问,他们各是各路,在自己那一路上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偏对旁人那一路又所知不多了。这下更热闹了,鱼和猫儿花儿比谁飞得高,这都什么跟什么?!
夫子夫人拉着灵素在一旁坐着,感慨道:“旁人家摆宴,都是年轻孩子们热闹,我们这里倒好,你瞧瞧,净是些越活越回去的!”
这话虽很是有理,灵素也不敢点头啊!
这一顿果然吃得连上了晚饭,到天都黑透了才散。这时候灵素才晓得,燕先生同鲁夫子在县城里也有宅子,都在和乐坊这边的老街里头。
三凤楼的伙计们手脚利索,杯盘碗盏一收拾,挑着担子就都带走了,只剩下些桌椅板凳,说好了明儿一早再来搬抬。
晚上哄娃儿睡觉时候,方伯丰才给灵素说起遇仙湖里头西月楼炼鲜石生出些黑烟黑水的事情来。灵素听了都觉着奇怪,心说要说炼,我哥才是行家啊。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炼个东西还能有黑烟黑水的。
想着想着心里一动,就往自己那个湖底的空间里瞧去。不瞧不知道,一瞧鼻子差点给气歪了。好好收破烂的地方,这会儿四散堆着好些黑渣块子,大的有鹅卵石大小,小的不过指尖。且瞧着还黏黏腻腻的。这地方向来只收些湖里化不了的东西,金银铜铁还算了,这些破玩意算怎么回事儿!
都不用问,她也知道这肯定就是西月楼那岛上扔出来的东西。可是听方伯丰说那岛边上的湖水颜色还不大对头,这渣滓都已经叫护阵收了,怎么还不成呢?话说回来了,这倒进水里的还算好办,飘到天上去的怎么说?!
虽然灵素不晓得这遇仙湖到底多要紧,可既然有大能前辈选了这个地方布护阵,想必是极关键的,容不得出岔子。她心里想着,打算哪天得空跑去细瞧瞧。
转天等方伯丰睡了,她把许久没穿过的斗篷又拿了出来,往身上一裹。试了一回,又伸手把两个娃儿也收到了里头。这斗篷一撑开就是个单独的空间,娃儿在里头也没有掉出去这个说法。可万一自己不小心断了下神识呢?这么想着,她又从灵境里取出一个极宽大的摇篮来,把两个睡着的娃儿往垫了软垫的摇篮里一放,又给盖上一块薄薄的纱巾。把那摇篮往自己腰上一系,撑开斗篷,一点靴子,就御风而去。临走前还记得把那个禁阵摆房门口了,却是怕方伯丰忽然起来探看。
转瞬间已经到了地方。若是从前,她还得踩着水找个依凭,如今的神识足可撑着那神行靴御风停空。真不晓得当时自家大哥是用了什么材料给炼的这靴子,糟践了好东西啊……
收了心神,看底下。这时候已经歇工了,倒是没见什么黑烟,只是岛周围一圈,确实都是墨绿近黑的颜色,同边上的清澈湖水泾渭分明。神识往下探,这底下并没有什么渣滓。也是,若是真的有,恐怕也早就让那护阵捡走扔破烂堆里头了。她停了一会儿,一边看着底下湖水,一边看着湖底空间。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湖底空间里头又慢慢凝出了一小块黑渣。灵素这下瞧明白了,想必是护阵把这黑水里头的东西给凝出来收走的。因为这个凝结提炼不易,所以赶不及那么快都收走,导致这一圈湖水还是这样颜色,但是也没扩到太远的地方去。若不是有这个护阵在,只怕要不了多久,这整个湖水都该这样了。
灵素晓得这里的人,只要事情还没有落到鼻子尖上,多半是懒得去想的,能拖就拖能不管就不管,只求个安耽。虽然到最后很可能为时已晚,想要挽救也难了,只落个万劫不复的了局。可没到那一步,他们还是宁可半闭着眼睛过日子。
她动了动念头,从灵境里取了些拌过糟的香米来,撒在了那小岛的周围,又把一篮子收在灵境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杂鱼也都倒这边上的湖水里了。
没过两天,德源城里都传遍了鲜石作坊药死遇仙湖里头湖鱼的事情。
第193章 子非鱼
传说遇仙湖底下一头连着另一处仙湖,一头连着汪洋大海,且这满德源县的水,都同这个湖连着的。更别说这落水不溺、逢旱不干、遇涝不溢的神异之处。光只看这几样,说这湖是守护一方的神湖也不算过分了。可如今,这样一处湖水,里头飘起死鱼来了,叫德源县的百姓还怎么坐得住?!
岳二急匆匆跑去岛上作坊看了一回,骂那几个管事道:“为何不早些来报?!如今事情都捅出去了,还怎么压得下?!”
几个管事也很是委屈:“咱们这也做了十几天了,废渣水从来都是直接倒里头的,除了颜色难看了点,并没有什么坏处。之前有好事的人跑去衙门告过,衙门也来了人,都细看过了也没说有毒。谁想到忽然间就多了这许多死鱼……东家,您看会不会是谁故意阴我们呢?”
岳二眯了眯眼睛:“难说,如今我们一日挣多少他们挣多少?瞧不惯我们的人多了去了!也好,我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有多少鬼蜮伎俩。凡敢伸手的,小爷我都非得剁了他的爪子不可!”
因心里疑着是谁故意给自己下的套儿,岳二火急火燎地往县里去了。
刚到家换好衣裳,外头就说知县大人有请,岳二心说这是“瞌睡有人送枕头”,他也正想找这位呢。
到了后衙,知县大人一身家常衣裳正在书房里批公文,后头小案边还坐着两个幕僚。岳二上前见礼,知县大人也没有客套话,开口第一句就是:“怎么又出乱子了?!你当日可是口口声声保证了那鲜石粉是好东西,这如今……才几日,一起一起的多少事儿了!听我一声劝,这银子虽好,没那个能耐,倒不如不挣它也罢!”
岳二赶紧道:“小民刚从作坊回来,正想要来拜见大人,就是要说这件事。我特地去作坊那边细问了一回,这渣水倒湖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只作坊周围一圈湖水的颜色有点异样,旁的都好好的。这半个多月过去都没事,怎么一夜之间就飘了这许多死鱼起来?实在不合道理……”
知县大人听了这话动了动眉毛没说话,岳二接着道:“要说那鲜石粉,大人也是尝过的,小人家里更是顿顿菜饭离不了它,又怎么会有什么坏处?且这往京城丽川灵都等地都卖了这年多时光了,只见越来越多的人赶来采买的,哪里听到过半句不合适的话?
“唉,不过大人这话也对,想是这买卖碍了什么人的眼了。从前就有过几起请了生面孔到闹市里唱双簧说鲜石粉有毒的事情,都叫我们当地的老大夫和乡邻们给识破了。这回却更恶毒了,连这样的法子也使出来,偏偏老百姓又向来听风就是雨的。不瞒您说,我倒有心索性停了这买卖,只是咽不得这口气!”
知县大人看了他一眼,顾自往跟前的文书上批了几笔,才搁下笔道:“你也不要说气话,若是果然没有的事,查清楚,本官自会给你做主。只是本官可不光是你们这些商家的父母官,也是整县百姓的父母官,若是百姓们的声音太大,那本官难道会听不见、会不管?那也不是为官的道理了……”
岳二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赶紧道:“小人这就去彻查此事,瞧瞧到底是什么人这般阴毒,看不得乡亲多点进项公账上能宽裕两分。更不能叫不知真相的百姓们被他们轻易蒙蔽了去!”
知县大人点点头:“好,好,到时候本官自会给你做主。”
等岳二又保证了一番离开,知县大人叫了人来道:“你去后厨上说一声,往后那鲜石粉就都别用了。”
仆役答应了一声去了。另一边一直坐着的一个幕僚起身道:“大人,那这鲜石粉的买卖……”
知县大人捻须想了想道:“那个还不急。到底有没有什么妨害也说不明白,我这也不过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那俩人对视一眼一齐点头道:“还是大人虑得周全。”
知县大人笑笑道:“不止如此,毕竟……如今还有多少人指着这行当吃饭呐!作坊里招的工,搬抬材料的劳力,包括那些行商,连着行商贩卖过去那头的商家,这么些人,难道能为几条死鱼就都撒手了?何况、毕竟没出过什么大事……”
两位幕僚频频点头称是,“确实如此,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乡民们自己吓自己罢了。”“偏是爱多想……”只是等回去之后,转头就叫家里人把之前得的鲜石粉都收了起来,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吧。
——说怎么说,做怎么做,这都是有讲究的。
等遇仙湖边上的一群居民结群告到衙门,岳二早带了人等在那里,真一个气定神闲。
居民里有经见得多的,一瞧他身边站着的那人,心里便又多警惕了两分。
着几个说话简洁明白的把遇仙湖里如今飘起死鱼的事情说了,又把几条捞来当证物的死鱼呈了上去。知县大人也认真看了一回,问过两句诸如“何时发现的,主要集中在何处”等话,都有人按例记下,看上去不偏不倚。
等这边说完了,同岳二站在一起的一个一身酱色袍子的青年男子上前一步,先朝知县大人行了礼,得了准许才转身朝着众原告道:“众位乡亲,众位乡亲!各位的心情,在下及东家都明白理解得很。毕竟这遇仙湖是我们德源县的神湖,这可是天下独一份的地方!谁要是敢亵渎了神湖,别说诸位,便是在下,也头一个不肯轻饶的!
“如今是诸位见着遇仙湖忽然飘起了死鱼,又见西月楼的作坊附近湖水颜色有异,将这两个连在一处想了,便认定是因这鲜石作坊的缘故,才导致这湖里死鱼。又由这死鱼想到了毒害,生怕这湖水叫鲜石作坊给污了,才有此举。皆是人之常情,我们东家也不会怪罪各位。
“可各位是否想过,这事情表面上虽看来是如此,实际的关联是不是果然如此呢?各位亲想,这鲜石作坊可不是才开的,那湖水的颜色也不是才变的。怎么这之前个把月都好好的,忽然之间就飘起死鱼来了?众位是否想过,这死鱼虽飘在遇仙湖里,却不一定就是湖里的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