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天意弄人,又或者是冥冥中注定的,时隔三十多年,我又一次遇见了那男人。
当天清晨,天下着绵绵细雨,我才刚出车,便见一个男人撑把黑伞,招呼我停车。
男人坐进车以后,没有立刻说目的地,而是警惕性地看了我一眼,也许是他常年养成的习惯,正是这种习惯,让他迟迟没有被警方抓获。反倒是我,当看到他的脸后,我心中一惊。即便过了二十几年,即便他已经五十多岁,我依然可以一下认出他来,他的五官和脸型几乎一点没变,高高的鼻梁,小小的眼睛,又尖又瘦的下巴。只是比起当年,他的脸上少了一份狡黠,多了一份沧桑。那一刻,我感觉我全身的血液沸腾了。
我很确信,他一定认不出我,因为那年我才十岁,跟现在相比变化极大,这是我的优势。
如今的我,已经没有丝毫惧怕,在激动过后,换来的是心中的安宁。即使他的目光仍然冷冰冰的,他所犯的命案也是累累。
随后,他告诉我一个地方,我立即驱车前往。
路上,他一直望着窗外,我则在想心事。我想了很多很多,从那年冬天的夜晚开始,直到我父亲因病去世,往事一幕幕在我脑海里闪现。
过了会,我把车拐进一条山路,道路两旁比较偏辟,男人显然对兰州的路很熟,一下便察觉到不对,问我:“你开去哪?”
“不好意思,我到朋友家拿点东西,很快,一会你给我个起步费就行。”我编个谎。
男人显露出不屑的表情,不再说话。
在我开车上山的时候,我已做了一个决定。
沿着山路,我们距离山脚越来越远,天空正飘荡一丝丝雨滴,窗外的风声呼呼作响。
接近山顶的时候,男人见附近没有住房,他问我:“你做什么?”
我将车熄火,走下车,对他说:“下车吧。”
男人一脸的莫名,但他还是很快下车。
我们所处的地方是山顶,树木稀疏,风又很大,男人环顾四周,发现不远的地方有块墓地。
我缓缓走到一块墓碑跟前,对男人说:“过来瞧瞧。”
男人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半天,才跟我挪步到墓前。
他看见了墓碑上的相片——那自然是我父亲,霎时愣住了。我感觉他应该认出了我父亲,对他而言,我父亲的脸同样令他印象深刻。
他忽然望向我,他的眼神,包含了一个疑问。我立马回答他:“他是我爸。”
他刚想说话,我又走到墓碑背后,对他说:“来。”
我指着在墓碑背后刻的一些字,对他说:“念一下,上面的名字。”
“王芳,赵嘉敏,俞玲……”男人凑向父亲墓碑背后被我特意刻上去的名字,真的一个个念了起来,直至念到第五个名字时,他恍然想起什么,咬牙切齿地问:“你谁啊?”
只因那一连串名字,正是父亲让我整理出的被男人杀害的死者名单,他还让我把那些名字统统刻在他墓碑上,永远铭记。
我的心情很平静,即使那男人此刻目露凶光。他也许猜想不出我刻这些名字的用意,但我知道他的身份,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再走到父亲墓前,男人跟着过来。他可能已经想起我——当年那个小孩。雨越下越大,我们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
我注视着墓碑上父亲的相片,相片内父亲的表情很平和,犹如我的心境。
我不知道如果换作是我,当年会怎么选择,我没有成家,更没有孩子,况且身患绝症,生命即将终结。但我知道我现在该怎么选择。
我面向那男人,说:“我爸一直想再见见你。”
那男人没有搭话,而是慢慢靠近我,我注意到他手中握着一个东西,那是一把短匕首,看来那是他的防身武器。
他当年正用一把手枪,威胁了我们父子。
我见他过来,并没有躲闪,依然等在原地。对他来说,绝对不会容许我这个知道他身份的人活在世上。
猛地,他一下抓住我后颈,匕首立马刺向我腹部。我觉得他也是年纪大了,若按以往作风,应该会直接割破我喉咙吧。
当他用匕首刺入我腹部时,我感觉到他有些犹豫,或许他没有料到我会傻傻站在原地等他来袭。而在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同样一阵痛苦,因为我手中的长水果刀,也已用力刺入他的腹部。
长水果刀是我从车上偷偷带下来的,那时候,我便有了心理准备。
我们互相捅了对方几下,先后倒在血泊之中。
鲜血流向了父亲的墓碑。
我躺在地上,又望着父亲的相片,直至他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安然闭上双眼,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三十二】哑巴的故事
我二十五岁前,都在做房屋装修工作,跟一个重庆老板,全国各地东奔西跑。
最开始我们施工队的人不多,才十几个人,条件相当艰苦,好在老板对我们不错,尤其是对我,阿善,小王,老周我们四兄弟,因为我们四个是最早来的一批人,活也干得比较好。
阿善是广东人,人长得挺结实的,性格也好,为人很爽快。小王福建的,矮个子,我们常常取笑他的身高。江西人老周是我们中年纪最大的,其实也大不了几岁,只是长相显老。而我本名叫杜邱,浙江人,他们习惯叫我邱哥。
我们四人经常混一块,住同一个宿舍,关系非常好,像亲兄弟一样,队里其他人喜欢叫我们四人帮。
那一阵,我们在广西施工,给一个新建的住宅区装修维护。住宅区名叫海上花园,内设小高层公寓楼,连体别墅,独栋别墅,对绿化景观的要求很高。因为人手不够,我们老板只好临时招人,从当地招,本来四人一间的小宿舍房,硬要挤下五到六个人,我们四兄弟的宿舍也不例外。很快,就有一个人来到我们宿舍,他叫哑巴。
哑巴是北方人,不能说话,年纪跟老周差不多,听说是老板亲戚介绍来的。刚开始的时候,哑巴并不和我们住一起,因为他长得丑,性情又古怪,做事墨墨迹迹的,我们都不喜欢他。后来人多了,宿舍实在安排不过来,老板就让他住我们宿舍,这下我们被迫要跟哑巴近距离接触,还被他占掉宿舍的一点地方,觉得非常麻烦,对哑巴就更讨厌了。
刚跟哑巴住一起时,我们几乎把他当成空气。我们不跟他说话,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我们四兄弟一起,根本不管他。比如吃饭,我们队专门有个大爷管饭,但炉灶设在小区里,我们的宿舍又不在小区,离小区大约一公里左右路程,所以我们每天晚上要去拿饭,我们就从来不帮哑巴拿,宁愿让他自己跑一趟。
另外如洗衣服,买水,领生活用品,我们也不管哑巴,让他自己解决。有时哑巴从工地回来晚了,敲半天门我们都不开,有次让他在门外十足等了半个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