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他们所下榻的酒店,立刻有几个护士走了上来,其中一个人推过来一辆轮椅,谁知老者却拒绝坐上去,他极为抱歉地告诉我由于输液的缘故让欧阳左月先陪我待一会儿。我点了点头,刚刚实在看不出这个精神如此矍铄的老人竟然还需要输液。
在这家酒店二楼的一家星巴克里,欧阳左月和我的面前各放着一杯咖啡,她始终在用勺子搅拌着那杯咖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她忍不住说道:“请你……请你带我去见你爷爷,我想当面求求他,求他见我爷爷一面!”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于爷爷的性格我再了解不过了,他决定的事情是绝不会改变的。
“求求你了!”欧阳左月一把抓住我的手说道,“其实爷爷已经病入膏肓,早在十几年前便一直卧床不起了,最近忽然来了精神,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大夫说恐怕他的大限已到,人忽然这么精神可能是回光返照。我知道爷爷一生的心愿便是能回到中国,能当面见见潘爷爷!”
我咬着牙想了想然后说道:“好吧,那我再试试吧,不过……”
谁知我的话音未落,欧阳左月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那就拜托您了!”
她的举动让我有些骑虎难下,我无奈地笑了笑。晚餐的时候,我们又见到了那个老者,他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似乎精神极佳。
晚上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老者一直将我送上车,推开车门的瞬间,老者将一本书还有一个信封递给我说道:“拜托将这两件东西带给潘哥哥!”
我拿着那两样东西犹豫片刻,微笑着点了点头。欧阳左月用一种几近哀求的目光望着我。我明白她眼神中的意思,微笑着坐进车里。
见到爷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父亲因为有事暂时让弟弟来陪同,我进来的时候弟弟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爷爷看见我微微笑了笑说道:“见到他了?”
我点了点头,坐在爷爷旁边的椅子上,将今天见面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最后拿出那本书还有那个信封。爷爷接过那本书,上面写着《百年虫史》。爷爷叹了口气,接着将书放在一旁,打开信封,几张黑白照片从里面掉了出来,爷爷一下子怔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照片拾起来说道:“沐洋,把灯打开!”
我连忙将灯打开,爷爷将几张照片放在眼前轻轻摩挲着,照片已经泛黄,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的几个人,其中那个女孩长得竟然与欧阳左月毫无二致,更确切地说,也许她便是爷爷藏着的那具女尸吧。
爷爷目不转睛地看了片刻之后,将那沓厚厚的照片轻轻地放下,长叹了一口气。照片从他的腿上滑落下来,一张照片飘然从床上落在地上,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照片拾起,就在我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拍摄地应该是一个山坳中的荒草地,在那郁郁葱葱的荒草之间隐约能看到一根草的形状与周遭完全不同,这根草没有叶子,只是孤零零地向上生长着,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而顺着那根草向下望去虽然由于角度的关系光线比较模糊,但依旧能辨认出那根草下面的东西,竟然是……一颗人头。
爷爷似乎发觉了我神情的变化,他扭过头接过那张照片看了片刻,然后双目微闭沉吟片刻说道:“沐洋,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人草?”
“人草?”我的脑子在快速地旋转着,没错,爷爷在几天之前曾经和我说过一些关于人草的事情,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向爷爷手中的那张照片瞥了一眼,难道那就是爷爷说的人草?
爷爷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就是人草!”
我盯着那张照片出神,我原以为爷爷所说的人草根本不存在,没想到世界上果然有如此离奇的植物,而让我更加好奇的是在当时的条件下究竟是谁拍摄了这张照片,而且还能保存至今?看着爷爷双眼微闭,鼻孔中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我将那几张照片整理好,轻轻站起身退出了病房。
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不大,缠绵悱恻缭绕在周围,就如同那些纠缠在我心中的谜团一样,牵牵连连,却始终找不出头绪。
真的存在人草?那张照片究竟是谁拍摄的?还有他们在离开安阳去往新疆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具尸体会被爷爷保存在北蒙的密室中?这所有的疑问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想到这里,我停下脚步站在路边的天桥上,正在此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拿出手机,上面竟然是欧阳左月的号码,看看时间,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她怎么会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呢?
我接通了电话,听筒里传来了欧阳左月急促的喘息声:“您能不能和潘爷爷说一说见见我爷爷?”听得出来她的情绪似乎非常激动,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拒绝她,因为爷爷的态度似乎始终没有转变的意思。沉默了几秒,就在我刚要开口的时候,欧阳左月抢在我的前面说道:“爷爷恐怕熬不过今晚了!”
她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刺入我胸口那个最柔软的部位,只是让我疑惑的是今天见到他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如此突然?
“求求你,这是爷爷临终前最后的一个心愿了!”欧阳左月声音嘶哑,几近哭腔,我咬了咬嘴唇,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再试试,一会儿我联络你!”
回到医院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些忐忑,推开房门,弟弟一激灵从沙发上坐起来,而爷爷始终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眼微闭。我轻轻走到爷爷的身旁,犹豫着应该如何开口,正在这时爷爷睁开了双眼正好与我四目相对,我瞬间鼓起的勇气全部消失殆尽。
“沐洋,你……”爷爷狐疑地盯着站在他面前浑身湿淋淋的我说道。
我咬了咬嘴唇,最后将刚刚欧阳左月打来电话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爷爷,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似乎并不惊讶,神情依旧平静如初,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把我的衣服拿来吧!”
午夜过后的北京霓虹闪烁,但是路上的车却并不多。按照欧阳左月所指明的路线,车子很快便停在了他们所下榻的宾馆前面。我撑着伞将爷爷请下车,欧阳左月和两个随从早已等在宾馆的门口,见到我们马上迎了上来。
“潘爷爷……”欧阳左月轻声喊道,爷爷微微笑了笑,跟着他们来到了那老者的房间。
此时房间中的气氛异常紧张,几个护士在焦急地忙碌着,站在门口能隐约看到床上的老者脸上戴着一个大大的氧气罩,欧阳左月走上前去向一个大夫模样的人询问道:“我爷爷现在状况怎么样?”
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哎,人现在还在昏迷中,以他的身体状况能支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个奇迹了,如果不长途跋涉的话说不定还能再撑两天,可是现在……”
欧阳左月一个箭步冲到床边跪在床头轻轻地喊着:“爷爷,爷爷你快醒醒,你看我终于把潘俊爷爷请来了,您睁开眼睛看看啊!”
可是任凭欧阳左月如何叫喊,老人却始终昏迷不醒。爷爷站在门口长叹了一口气,缓步走上前去,将欧阳左月扶起坐在床边,将手按在老者的手腕上,之后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黄色的布包打开,里面是数枚银针。爷爷抽出一根银针插入老者的眉心,轻轻捻动,又拿出一枚银针插入老者的风池穴,一会儿工夫,老者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两下,缓慢地睁开了双眼,那混浊的目光在与眼前这位老人接触的瞬间便恢复了光彩。爷爷望着刚刚苏醒的老者缓缓地拔出两枚银针,刚要将手撤走,谁知那老者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爷爷的手,嘴唇颤抖,两行清泪从眼角处缓缓流淌了下来。
“潘……潘哥哥……”声音几乎是在嗓子眼里回荡着,如果不仔细听的话根本无法听清。
爷爷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却始终一言不发。
老者挣扎着似乎是想从床上坐起来,可是刚刚那紧紧的一抓早已经透支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爷爷轻轻按住他的手示意他躺好,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老人声音呜咽,泪水打湿了枕巾。
爷爷摇了摇头依旧不发一言。
“以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们,害了所有的人!”老者忏悔道,“等我知道自己错了的时候却已经无法挽回了!”
“六十年了,一代人的时间,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爷爷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你我都已经到了这把年纪,该休息了!”
老者听了爷爷的话欣慰地点了点头,像是真的疲倦了一样,他长出一口气,眼睛微微闭上,片刻工夫,屋子中的仪器传来了尖锐的刺鸣声,老者的心跳停止了跳动。爷爷站起身走到窗前,身后的大夫在紧张地忙碌着,窗户的玻璃上映出爷爷眼角中的一丝泪水。
老者的葬礼被安排在第二天,爷爷因为身体的关系没有参加,却让我转告欧阳左月要他当天晚上到爷爷住的病房来一趟。
我静静地坐在爷爷的对面,夜晚缓缓拉开了黑色的帷幕,一只夜枭从头顶上飞过,如同黑夜的使者一般俯瞰着这片神秘而怪异的大地,而在这狭小的病房中,有祖孙两个人与欧阳左月姑娘一起正在追忆着百年前的往事。
第一章 北平城,墨玉初现世
午夜刚过,繁星似点般洒在暗黑色的天幕上,夜风吹过,宛若无数只眼睛一般一眨一眨的。这夜幕之下的北平城终于摆脱了一天的喧嚣沉沉入梦,显得格外安静。在素有“东富西贵”的北平的西城区一所内外三进的院落中却传来一声尖刺的电话铃声。
梨木雕花大床上的一对男女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惊醒,女人习惯性地将手盖在男人的耳朵上,心想这烦人的电话响一阵便会停歇。可谁知事与愿违,这该死的电话像是催命符一般响了一遍又一遍。男人早已经醒了,此刻将女人的手向一旁一推,气冲冲地冲下床,拿起电话便道:“催催催,催命呢?还让不让老子睡觉?”
电话那边却不生气,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咳嗽声之后吸了一口气道:“我是来救你的!”
这个声音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将气冲冲的男人从梦中惊醒,他的语气立刻恭敬了起来:“对不起,原来是阁下您,您有什么吩咐?”
电话那边的男人沉吟片刻说道:“今晚就是你的死期!”那人电话中的语气不重,却听得眼前这男人浑身冷汗涟涟,他清楚地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更清楚他绝不会在这半夜三更来和他开这种玩笑。
男人感觉自己的膝盖像是一下子被蒸熟了,立刻软了下来,跪倒在地,声音充满了哭腔地说道:“您……您一定要救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