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娥吐了吐舌头,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土豆放在嘴里,虽然这菜品相不佳,但味道绝对属于上品,她不禁翘了翘大拇指说道,“嗯,冯师傅这道菜果然好吃啊!”
“我就说嘛,这就和臭豆腐一样的!”冯万春接着掏出一根烟点上说道,“闻着臭吃着香,这菜是看着丑,吃着香!”冯万春特意将这“丑”字谐音“臭”笑着说出。
说话间潘璞已将其他的几道菜端了上来,这才让段二娥去叫燕鹰与吴尊,过了一会儿段二娥带着燕鹰走了进来说道:“吴老大说他先留在那边照顾他师傅,等咱们吃完找人替他他才过来,让咱们给他留点菜!”
“吴尊这小子真是没话说!一会儿老冯我一定下厨再给这小子做两道拿手菜!”冯万春掐灭手中的烟坐在椅子上说道。
“冯师傅真是偏心啊!我和燕鹰跟着你走了一路也没见你做两个小菜给我们吃!”段二娥一面夹着菜一面说道。
“丫头你想吃什么,和老冯我说,我一会儿做给你吃!”冯万春拿起筷子撸了撸袖子说道。
“嘿嘿,那倒不用,不过冯师傅得把你这做菜的手艺教给我!”段二娥笑嘻嘻地说道。
“哈哈,这丫头还真是贪啊!”冯万春拿着筷子指着段二娥说道,“好,以后我这冯氏厨艺就收你做这唯一的闭门弟子了!”
“谢谢师傅!”段二娥这话茬接得倒是快。
几个人有说有笑地吃完这顿饭之后,潘俊唤来所有的人说道:“明天我和冯师傅带着段姑娘进安阳去寻金无偿,吴尊和燕鹰你们随同潘璞在家照顾时姑娘和燕云。”
“潘俊,你已经知道金无偿的下落了?”冯万春凑近到潘俊近前说道。
潘俊点了点头,其实潘俊看到管修的那封信之后便已经猜出个大概,既然霍成龙与卞小虎一行人的目的是暗中将驱虫师家族转移,而金无偿又是在霍成龙的策划下离开的北平,想来此时金无偿必定在国民党军统的保护之下。明白了这一层他便已经猜出个大概,而且潘俊此前一直派潘璞暗中打探,所以此时他心中早已有数。
“少爷,还是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吧!”站在潘俊一旁的潘璞说道,“这安阳城中现在一直不太平,恐怕少爷去了会遭遇不测啊!”
潘俊摇了摇头说道:“潘璞叔,如果我们在两日之内还没有回来的话,这里还得拜托你立刻带着大家离开旧宅。”
“少爷……”潘璞还想说什么,只见潘俊轻轻地摆了摆手,潘璞从小看着潘俊长大,知道潘俊一旦做了决定便极难改变,虽然他心中担心潘俊安危,却也只能摇了摇头退了下去。
事情安排妥当之后潘俊回到了卧室,这一夜潘俊依旧与冯万春住在一起。子夜刚过潘俊便起身走到了厨房,将那草药放在沙锅之中用文武火熬了半个时辰,将其倒在一个碗里,那汤药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潘俊将那汤药一饮而尽,顿时觉得身体阵阵发热,胸口舒畅了许多,深通药理的他立刻便明白了姐姐的话,这果真就是治疗摄生术的特效药,谁说摄生术无解?
这一夜是潘俊一行人过得最平静的一个晚上,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也许是预示着一场更强烈的暴风雨的到来吧!潘家旧宅院子中的知了似乎通晓人情一般在今晚出奇地安静。潘俊回到卧室枕着胳膊在桌子上睡着了。而此时院子中的那棵树下出现了一个影子,他在那树下的树洞里摸了一下,原本平静的表情一下子惊喜了起来。他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条揣在怀里,警觉地四下观望,直到确定没人之后才迈着步子向门口走去……
第十三章 甲骨堂,泪散百年店
而在距此不远的安阳城中金素梅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几十年的苦心经营终于要见分晓了,虽然她平日里将自己保护在厚厚的伪装之下,但当此之时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那份狂喜了。
她忽然想起多年之前的亲王府中张灯结彩,侍女们穿着漂亮的衣服,满脸堆笑地穿行于前厅与中堂之间的回廊中,手中端着果品蜜饯,在中堂后面的凉亭上,额娘吻着她的额头。她穿着一身小巧的旗袍,在额娘帮她穿鞋的时候淘气地拨弄着额娘头上的金钗。
后堂的堂会中正在唱着《白蛇传》中的经典剧目,这是她最喜欢的剧目,每逢堂会的时候她必会点这个剧目,每每这个剧目开始的时候,还是孩子的她便会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舞台,台上戏子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抬足都让她久久难忘,她尤其对台上扮演许仙的女演员情有独钟。而今天那女演员的嗓子似乎格外好,气口全走在板上,如天籁之音。听到此处她连忙推开额娘向后堂跑去,几个侍女焦急地跟在她身后,唯恐稍有差错。
她跑到后堂寻了一个靠前的座位盯着眼前的这场戏。这戏班是从广德楼中请来的,一曲结束后,按照规矩烟花齐放,她仰起头望着夜空中灿烂的烟花,宛若在梦境中一般。只是今天的烟花好像放得时间格外地长,长到天上已经没了烟花,耳边依旧能听到燃放的声音。身边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起来,他们都向门口的方向望去,只有她依旧傻傻地盯着黑漆漆的天空等待着会在那夜空中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烟花。
可是她等来的却只是被额娘抱起,急匆匆地跑回房间中。之后的一切在她的记忆深处已经模糊了,某些痛苦的记忆人总是能下意识地将其忘记,忘不掉的便是那耳边狂乱的枪炮声,长着白色皮肤蓝色眼睛的强盗狰狞的微笑,被侮辱的侍女的惊叫、狂奔、凄厉的哭声,那冲天的火光,还有额娘将匕首刺入胸口淌在她身上的血迹。
金素梅摇了摇头,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她的眼眶已经不知不觉地盈满了泪水,稍一颤抖泪水便会夺眶而出。有时候记忆就是这么奇怪,你越是想记住的东西往往越容易忘记,而那些一辈子也不愿回忆的创伤却记得格外清楚。她记得阿玛将她抱到眼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笑脸说道:“儿啊,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女孩了,你要为母亲报仇。”
金素梅对父亲的话似懂非懂,却坚定地点了点头。阿玛对她的表现很满意,轻轻地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阿玛的胡子有些扎人,但她却觉得格外温柔。然后阿玛将她带到一个太监面前说道:“带走吧!”
“王爷,您可要想清楚啊,这可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情,如果出现任何纰漏的话小格格的命可就没了!”老太监颇为惋惜地说道。
阿玛握着金素梅的小手说道:“她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能为大清而死该是她的荣耀了!”
年幼的金素梅虽然对两个大人的对话并不明白,但这个“死”她却在几天前看过太多次了,她哭闹着说道:“阿玛,阿玛,我不要死,我不要离开阿玛!”
谁知她的话一出口,阿玛猛然将她的手甩到一旁说道:“带走!”
老太监低下头瞥了一眼阿玛,低着头对她说:“和硕格格跟老奴走吧!”(清朝自顺治帝起,亲王之女,称为“和硕格格”,汉名为“郡主”下面还有“多罗格格”等,此处不详加介绍。)说着老太监拉着她便向外走,她哭闹着死活不肯离去,阿玛见状走上前去掏出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抵在她的胸口,此时她忽然意识到从前那个和善慈祥的阿玛已经不在了,她停住了哭闹被老太监拉着向外走,刚走出几步阿玛忽然厉声道:“等等!”
她以为阿玛改变了初衷,谁知阿玛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进她的怀里,然后轻轻地拍了她两下:“不管多长时间,你始终要记住自己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说完阿玛拔出那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含泪说道:“儿啊,这世上你再也没有任何亲人了,所以你不用有任何牵挂了。”
金素梅扑在已经气绝的阿玛身上哭了好久之后,才木然地被老太监带走了,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对于她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不堪回首的噩梦。
金素梅狠狠地咬着嘴唇,手指紧紧抓住眼前的一个茶杯,似乎要将其捏碎一般。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金素梅长出一口气,轻轻擦掉眼角的泪痕说道:“进来吧!”
罗秀推开门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纸条说:“金先生,棋已经活了!”
“哦!”金素梅长叹了一口气,这早已经在她的意料之中了,只是时间的问题。
“金先生,您不舒服吗?”罗秀见金素梅眼睛有些红于是问道。
“罗秀,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我为什么要救你?”这些年来罗秀始终想不明白的也正是这个问题,在此之前罗秀只是剧场中一个小小的戏子,才不惊人,貌不压众,却不知为何颇受金素梅的青睐,乃至于重用,并且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他虽然疑虑重重,却从不敢多问半句,因此当金素梅今晚忽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罗秀立刻怔住了,他摇了摇头说道:“是金先生看我可怜吗?”
“呵呵!”金素梅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竹签轻轻挑了挑眼前的蜡烛,虽然那时候白炽灯已经极为普遍,但是金素梅却一直喜欢这烛光,她总是觉得这烛光中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还记得当天你们在剧场中所演的剧目吗?”
“记得,我一辈子也不会忘的,是《白蛇传》。”罗秀连忙回答道。
只见金素梅微微笑了笑却并不说话,沉吟片刻金素梅才低着头摆了摆手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哦!”罗秀表情略微有些失望地站起身,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说道,“金先生,不知您注意到没有,松井那老头儿这段时间似乎太安静了!”
“呵呵!”金素梅淡淡地笑了笑,“你先回去休息吧!”
罗秀虽然心中有些担忧松井尚元祖孙两个,但见金素梅如此坦然,想必早已想好了对付他们的办法,便鞠了个躬推开门离开了。确实,金素梅早已想好对付那对日本狗的办法了。
“日掩鸿都夕,河低乱箭移。虫飞明月户,鹊绕落花枝。兰襟帐北壑,玉匣鼓文漪。闻有啼莺处,暗幄晓云披。”潘俊站在窗前说道,此时冯万春已经穿上衣服从床上坐起来了。
“好兴致啊!”冯万春是个粗人,根本听不懂潘俊这诗中的意思,也只能附庸风雅了。他皱了皱眉头说道:“昨晚我做了一夜的噩梦,梦见和几个老家伙在一起!”
“是冯师傅的朋友?”潘俊微笑着问道。
“嗯,算是朋友吧!”冯万春一面揉着脖子一面说道,“不过都死在鬼子枪下了,看来他们是想我老冯了。”
听到这话潘俊怔住了,他望着冯万春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脑子里将事情的前后想了一遍,他不希望出现任何纰漏,更不希望失去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