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笑着抿了口茶:“就算你这会儿想跟着我们去西苑,我也不会允许你来凑热闹。皇帝还在宫里呢,你怎么能将他抛下?再者,每日不知有多少宫务等着你处置,也不能让女官不停地在西苑与宫城之间来来回回啊。更何况,你最近不是还忙着女医之事么?若是没有眉目,以你的性情,怕是连避暑都不得安心罢。”
张清皎怔了怔:“儿臣尚未想出章程来,便没有向母后禀报。可母后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她本想着先调查完诸位太妃的顾虑,想出较为完善的章程来,再向王太后寻求支持。因为她始终相信,唯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能得到足够的信赖与支持。
“大姐儿她们最近在各宫里都走动得格外勤快,完全不似平常的模样,我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异样呢?”王太后笑道,“只消将太妃们都唤过来,喝一喝茶,闲谈几句,便甚么都知晓了。”
张清皎当然不认为此事能瞒得住她的眼睛,于是便顺势接道:“那母后觉得如何?若想在宫中养女医,是否可行?”
“女医并非不能养,只是须得保证她们的忠诚。”王太后道,“先前历代也曾召民间女医入宫诊治,但却并未将她们久留宫中。为的不是别的,便是无法完全确认女医的忠诚。这些女医通常出身平民之家,很容易受到荣华富贵的诱惑,也容易被宫外的人拿捏利用。她们若成了别人手里的刀,宫里说不得甚么时候就乱了。”
“母后,司药女官与女医不同,没有家小负累,也懂得宫里的规矩。她们都是在宫中生活了多年的老人了,自然知道甚么该做甚么不该做。再者,便是出身医药世家的御医,也未必能过得了人心险恶这一关。儿臣觉得,唯有女医与太医院互相制衡,咱们才能更放心些。”张清皎道。
闻言,王太后陷入了沉思。确实如此,太医院里御医的医术优劣,事关宫中所有主子的身家性命,必须重视起来。
但若是没有其他大夫,光凭着她们这些不懂医术的老弱妇孺,又有谁能判断御医的技艺究竟是好是差,是庸医还是名医呢?若是没有其他大夫验证,又有谁知道他们开出的方子是否适合呢?太医院的人多半奉行中庸之道,用药从来不敢开新方、用奇方,只知道温养补益。万一有重症,他们只会拖了又拖……又有谁知晓,还有没有更好的解决之道呢?
“母后,平日里女医与太医院互不相扰。唯有在看病问诊的时候,必须互相印证彼此的脉案与药方。双方确认无误,方能取药、熬药、用药。儿臣以为,这样才能保证咱们都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她想建立两套并行的医疗系统,彼此是良性的竞争关系。一者为太医院,除了服务于皇室之外,还可服务各种达官显贵;一者为司药,不仅服务于皇室,也服务宫女太监,是内廷专用大夫。
且不提对于宫女太监这种弱者的体恤,单说她自己——如果生老病死只能依赖太医院,而且妇科的疑难杂症都不方便让他们看诊,健康的保障便实在是太有限了。可以预想,没有竞争对手的存在,没有第三方监督考核,太医院里的御医的水平必定是参差不齐的,根本拿不出最好的医疗服务。
以朱祐樘的身体情况,必须得到最妥善的医疗照顾,她才能放心。更不用说未来她还须得经历生产,还有柔弱的孩子需要照顾。皇家婴儿的夭折亦是触目惊心的,她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呢?必须为未来的儿女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能真正安心。
“说得是,女医确实势在必行。”经过思索后,王太后认同了她的想法,“若是你能想出合适的法子让大家都安心些用女医,我便替你说服母后。”人老了,对于寻医问药这种事难免会更在意一些。她相信,只要一些基本的问题能够解决,周太皇太后必定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第169章 西苑踏青
寒食节的第二天便是清明, 皇室众人浩浩荡荡地乘着舆轿去了西苑。
仔细说来, 西苑离宫城并不远。只需从西华门出, 往西行一刻左右,便可至西苑门。西苑门靠近中海与南海交界之处,往北行还有北海。北海与中海、南海合称为太液池,池中分别有琼华岛与南台两座三面环水的半岛, 一北一南,遥相呼应。
舆轿往南行了片刻, 到得南海的乐成殿附近方停了下来。众人纷纷下轿, 来到附近的观景亭中赏景。太液池周围植满亭亭柳树与各种花木, 而今正是盛放的时候。比之万岁山, 花木种类更繁多, 足以令人目不暇接。
终于踏足中南海的张清皎在原地立了片刻,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抑制住略有些激动的心情。其实这也不能怨她, 谁教她一直是双重身份,从自我的认同上便多少有些分裂之感呢?
理智上,她很清楚,自己是皇后,是这片西苑的女主人,来到自家的别院里没有什么可稀奇的。但感情上, 她也同样是后世那位刚大学毕业找上工作的年轻女子,对于传闻中的“中南海”难免怀着一种好奇感。
尽管难掩好奇之色,张清皎却不得不客观地承认, 眼下的中南海并没有甚么特别之处。湖光美景固然动人,花海树荫固然夺人目光,楼台亭阁固然辉煌,却没有任何想象之中的神秘感与庄严肃穆。于是,仔细打量了片刻后,她便彻底恢复了往常从容自在的模样。
不错,这片地方并不是因美景而出名,而是因聚集在这里的人物是一国执政者、掌控着国家命脉而引人遐思。如今它只是园林的一部分罢了,而那引人遐思的权势集中之地,是乾清宫,是奉天殿,是朱祐樘周围。
而这也意味着,无论是感情或是事业,她的成败都维系在一人身上。自从她决定抛却怀疑,只余下全心全意的信任后,这种感觉真是意外地容易令人沉迷其中。
“卿卿,怎么忽然出了神?”朱祐樘缓步行来,温声唤道,“走,咱们去乐成殿问问祖母和母后有何安排。”
“从未来过西苑,所以多瞧了几眼罢了。”张清皎笑道,随在他身侧,“若是得了空,咱们能常在太液池边走一走也好。”两人缓缓地沿着湖堤漫步,看水波荡漾,看柳枝飘荡,总觉得有种别样的浪漫之感。
“待到五月端午节后,咱们便搬来临漪殿避暑。每日傍晚暑气稍歇的时候,便可在湖堤上散步。若是你有兴致,还可泛舟湖上。”朱祐樘应道,侧首瞧去,果然望见了自家皇后那双眸子里的璀璨星光。
乐成殿内,周太皇太后正与王太后说着该选择何处作为居所,见帝后二人进来问安,便笑道:“既是踏青,你们便不必随在我们这群老人家周围了。我们只能从这里走到湧翠亭,再乘着船去往琼华岛。你们却可试着从此处步行去琼华岛,只当是散散心就是了。”
“都是些年轻人,走这么一段路,指不定比咱们乘船还快些呢。”王太后笑着接道,“去罢,听说你们一路上还备了些游戏,好好松快松快也好。你们二人忙着政务宫务,底下那群小的忙着课业,平日里都不得闲。如今倒是正好,也别太拘着自个儿了。”
“谨遵祖母与母后之命。”
不多时,皇室众人便兵分两路。一路以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为首,领着英庙众太妃与宪庙众太妃,乘舟前去北海琼华岛;一路以朱祐樘和张清皎为首,带着一群皇弟皇妹,步行前往琼华岛。
朱祐樘将小家伙们都唤到身边,张清皎清点了他们的人数。除去年纪实在太小不适合跟着他们踏青的皇十一子与皇六女外,其他人都在。确定无误后,她取出一张西苑的舆图,含笑问:“你们想从何处走?是从东面绕行过去,还是西面绕行过去?”琼华岛在北面,他们现在有两种选择。
能看懂舆图的大孩子们陷入了艰难的抉择,看不懂舆图的小家伙们戳了戳舆图,满眼里都是好奇。朱祐杬想了又想,问:“皇嫂,从东面绕行与从西面绕行有何不同?”
“瞧瞧舆图。”张清皎回道,“东面稍近些,西面稍远些,不过距离也相差无几。”
“我想问的不是远近——”朱祐杬顿了顿,正在思考该如何说才合适,几个小的便已经迫不及待了:“听说皇嫂安排了游戏,是在东面还是西面?哪里可以顽游戏,我们便从哪里绕行!!”
“咱们今日是来踏青的,不是来顽耍的。”张清皎清咳两声,正色道,“游戏不过是彩头罢了。若是你们选中的绕行路线中有游戏,便当作是中了彩头,大家停下来一起顽耍。若是没有猜中也无妨,等到下午咱们再过去,如何?”
“选东面绕行的,立在我的左侧;选西面绕行的,立在我的右侧。看选哪条路线的人更多些,咱们便走哪条路。”她的话音方落,小家伙们便自动自发地开始分别抱团。左侧以朱祐杬为首,右侧以皇长女为首。
眼见着人数相当,朱祐杬忙道:“快过来!听我的一准没错!”竟是临来拉了几个懵懵懂懂的小兄弟过去。皇长女反应不及,只得眼睁睁地望着自己这一头变成了少数派,仅仅剩下两位皇妹还坚定不移地跟在她身后。
“既然左侧人多些,那我们便从东面绕行。”张清皎道,收起了舆图交给朱祐杬领路。朱祐杬担心自己选错了,忙不迭地问他们是否中了彩头。一群小皇子也格外关注,缠着皇嫂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朱祐樘望着眼前的场景,不禁心生感慨。他能治住弟妹们,靠的是自幼的情谊与作为长兄的身份;自家皇后能治住弟妹们,靠的则是层出不穷的灵感与法子。上至朱祐杬,下至小皇弟小皇妹,竟是都对她服服帖帖,没有一个不喜爱她的,实在是让他惊叹不已。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皇子们这才放心地散开了。张清皎来到皇长女身边,宽慰她道:“下午咱们便从西面绕行回来。听说那里有座小山,我也想登上去瞧瞧。看看与万岁山相比,究竟是孰高孰低。”
皇长女神色稍缓了些,颔首笑道:“京中哪有甚么山会比万岁山还高些?皇嫂去瞧瞧便知道了。对了,皇嫂待会儿若是得空,咱们便说说之前所托之事如何?这几天我们走遍了诸位太妃的宫殿,应当算是不负所托了。”
“真是辛苦你们了。咱们选个合适的地方,再慢慢说也不迟。”张清皎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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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走走停停的众人终于行至中海的芭蕉园附近。这里坐落着临漪殿、崇智殿、水云榭等殿台亭阁,还有一处名唤“钓鱼台”,通常是历代皇帝避暑时所居之所。让皇子皇女们觉得格外惊喜的,自然不是这些殿台亭阁有何特殊之处,而是隐藏在芭蕉园里的游戏。
钓鱼台附近的老柳树上,悬着几个精致的秋千。每个秋千的垂索都以彩绦编成,上头挂满了鲜花,秋千上则包着一层绣着时令花的茵褥。每当秋千轻轻摇动的时候,便有花香徐徐缭绕,还隐隐约约有铃声响起,足以令每个小姑娘都难掩兴奋。
钓鱼台之北则开辟出了一个中等大小的捶丸场。借着起伏的草坡、低矮的灌木与草丛、一树又一树的鲜花以及水渠、奇石等等形成的天然障碍,捶丸场的难度显然上升了不少。这反倒是让朱祐杬等皇弟们格外满意。
张清皎牵着皇女们往秋千而去,朱祐樘则领着皇弟们来到了捶丸场上。当皇女们坐上软绵绵的秋千后,朱祐杬等皇弟们已经惊喜万分地拿到了早已准备妥当的各式球杆。
朱祐樘将弟弟们分作两队,他负责一队,朱祐杬负责另一队:“咱们现在是十兄弟一起顽,本该以二十筹为胜。不过,年纪参差不齐,体力不足,还是以十五筹分胜负更合适些。来,杬哥儿,我们先将他们都教会了,再一起顽。”
另一厢,张清皎和皇女们提起了先前的调查:“不知太妃们对此事的看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