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2 / 2)

“有,是个清秀温和的公子,穿着儒服,想来应该是国子监的学生。”赵嬷嬷道,“不过他并未自报姓名,只是看了玉娘子片刻,放下琵琶便走了。”

清秀温和的公子,又是监内学生……莫非是谢公子?

姜颜无暇多想,点点头,望着额上颤了重重纱布的阮玉道:“阿玉何时能醒?”

“大夫说玉娘子断了三处骨头,头部受创,兴许十天半月就能醒来,兴许……兴许一辈子也就如此罢”

说到此,赵嬷嬷悄悄抹了把泪,“唉,我奉老爷之命接姑娘回府待嫁,谁知竟出了这等横祸!这让我如何同老爷交代啊!”

姜颜眼眸通红,强压住泪意哑声道:“嬷嬷放心,阿玉所受的苦,我定要他们百倍偿还。”

“玉娘子的事,官爷们已同我说了。也是我家姑娘命苦,好好的去喝茶,怎么就失足从高处跌下来了呢?”赵嬷嬷边摇扇子边哽咽道,“还好有位姓苻的锦衣卫少年帮衬着,给玉娘子请了最好的大夫。就连皇后娘娘也差了太医院的人来,还送了许多名贵的药材……”

“赵嬷嬷,你在说什么?”越听越不对劲,姜颜眉头一蹙,嗓音沉了几分,“什么叫做……‘失足’跌落?”

“不是我家姑娘出去喝茶,探身在窗外看风景时不小心从楼上跌落么?那些官爷亲口同我说的。”赵嬷嬷见姜颜的面色冷了下来,讷讷道,“姜姑娘,老婆子嘴拙,可有说错什么?”

姜颜紧握成拳,嘴角却是向上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冷声道:“原来如此。他们竟是,这般同你说的……”

轰隆隆——

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水毫无征兆地侵袭大地。

六月初三,薛睿被国子监除名,阮玉坠楼案突然移交至刑部和大理寺处理。

六月初六,兖州知府阮绍被召唤回京,升为户部尚书,并补偿昏迷不醒的阮家女钱银及珍贵药材,赐婢女服侍。

六月初八,大理寺在天家授权之下暗改证据证词,阮玉之事以‘意外失足跌落’草草结案,真相如何早已成了一个说不得的秘密。

六月初十,大病初愈的张皇后与太子一同驾临国子监,依照惯例慰问即将乡试的监生,遴选人才。

乡试前的最后一次考课,胜出的前三甲将有幸获得与当朝太子及祭酒面谈的机会,询经问策,或当面请教今年科举议题及风向,谓之私学。私学虽然不能获得今年科考题目,但却能收获诸多经验,故而诸生俱是跃跃欲试,哪怕是挤破脑袋也要获此殊荣。

广业堂大厅内,荀司业拿起最后一份试卷,顿了顿,才抬眼望向最后一排的位置,欣慰道:“……一甲,姜颜。”

窗边斜阳正好,姿容艳丽的少女懒洋洋起身。窗缝处投入的阳光落在她的眼里,明媚张扬,却又深不可测,仿佛一个迎风踏浪的斗士,坦然踏上漫长的征程。

作者有话要说:  苻离(抱臂站在墙角):今天没有亲亲,不开心。

好好好,安排上安排上……

第57章

蝉鸣阵阵, 烈日如火,烤得人皮肤生疼。唯有水榭阴凉处还存着几分凉爽之意,空气中氤氲着荷香,闻着倒消了几分灼热。

程温和另一名学生已请教完毕,太子一一为其解答。皇后凭栏而望,时不时将手中的鱼食抛在藕池中, 引来一大群银红二色的鲤鱼争相抢夺。

见姜颜久久不语, 张皇后终于转过温和精致的脸来, 问道:“姜颜,此次你是一甲, 就没有什么话要问么?”

光影交错间, 姜颜一袭素色的儒服, 脑后的发带随风飘舞, 闻言抬眸笑道:“回娘娘, 学生要说的话,旁人听不得。”

闻言,太子朱文礼的神色稍变,担忧地望了姜颜一眼。

皇后的神情看不出喜怒,闻言沉吟片刻, 将手中的鱼饵尽数倾泻在池中, 轻声道:“你们退下罢。”

程温和另一位学生拱手作别, 侍婢们也福礼退下,水榭中只剩下皇后、朱文礼和姜颜三人。

鱼儿吃尽了饵食,毫无留恋地划尾离去, 唯有挺立的荷叶在烈日下微微摇动,越是炎热,它便绿得越发精神。不多时,皇后率先开口,嗓音绵绵的没有什么力度,道:“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本宫得提醒你,阮玉的事就是个意外,也……只能是个意外。”

“自打我们进了国子监,便一直处于风尖浪口,阮玉因身段风流,所受之苦比我更甚。学生今日夺魁,所求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求娘娘还阿玉一个公道。”说罢,姜颜拢袖长躬,看着粼粼的水光在皇后的绣鞋上荡漾,坚定道,“大理寺如此草率结案,包庇罪犯,岂非寒了天下人的心?若是有朝一日阿玉醒来,娘娘可曾想过,她会是如何心情?”

“姜颜,你如此聪慧,难道看不出本宫是在保护阮玉的清白么!”皇后悠悠起身,面色不似先前温和淡然,压低声音道,“本宫也是女人,自然知道名声对于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若众人知道阮玉是与男子私会才遭此劫难,你让阮家人如何想?让世人如何看待阮玉?有朝一日她醒来,又该如何面对满城的流言蜚语?”

姜颜闭了闭眼,直起身来,“这么说来,娘娘承认阿玉是薛睿所害了?”

皇后未曾回答,只道:“你非要如此穷追不舍?”

姜颜笑着摇了摇头,腰间的薄纱系带随风飘飖,朗声问:“娘娘可曾听说过《越人失美玉》的故事?”

皇后眯了眯狭长的凤眸,没有说话,似乎想看她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姜颜微微昂首,自顾自道:“越人有美玉,捂于怀中,入市集,玉遭窃。报之官府,府中人斥曰:‘有此美玉而不私藏宅中,招摇过市,无怪乎窃。窃玉者无过失,应是汝之不慎耳!’”

听她说完,皇后恍然,“越人在市集上被偷了美玉,官府之人非但不缉拿窃贼,反而责怪越人没有藏好宝贝……姜颜,你这是在含沙射影地指摘本宫本末倒置,不为阮玉做主?”

“学生不敢指摘娘娘,只是就事论事。”姜颜道,“娘娘说不惩处真凶,是在保全阮玉的名节,可是阮玉之案就如同越人失玉一样,应该缉拿真凶以振君威,而不是忧心阮玉没有护好自己的名节。再者……”

姜颜抿了抿唇,望着面色渐冷的皇后,终是不吐不快,一语中的,“您包庇薛家,有几分是真为阮玉着想,又有几分是为太子打算呢?”

张皇后一拍雕栏,警告道:“放肆!本宫送你来读书,你就是这么同本宫说话!”

“母后!母后,您大病初愈,切勿动怒!”一旁的朱文礼暗自为姜颜捏了一把汗,忙横亘二人之间,转向姜颜道,“姜颜,你快退下。”

“皇儿,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被戳到了痛处,皇后多年来的忍辱负重全在此刻爆发。她知道姜颜所说俱是事实,却又无力改变,字字句句都成了扎向她心里的刺,令她坐立难安。

皇后呼吸急促,指着姜颜道,“你跪下!”

姜颜没有多说,依言跪下,虽跪得挺直,目光却依旧执拗。

张皇后深吸一口气,待平复了心情,方低声道:“姜颜,本宫最后再劝你一次,薛、张二家连本宫和太子都要礼让三分,不是你一个区区女学生能撼动的!你若执意闹事,连累的可就不是阮、姜二家……本宫并非在恐吓你,阮玉已是如此,你的前程不能断送在这,明白么!”

张皇后眼中情绪复杂,言辞恳切不像是作假。姜颜知道,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是有软肋的,那便是太子。